张恬恬没人搭理了,过去从没想到过的。她一直以为的受欢迎是用舆论操纵人而不是舆论操纵她。
一连几天在走廊往返,谁见她都躲,连芝芝也掇上凳子和蓉蓉挤一张桌了,宁三个人一桌也不跟她。这是羞辱。
她昂起头,使自己骄傲,几轮体育课下来才终于接受这事实,他们退避她像一场游戏,不是她输,她是被规则打败了。
康滢滢说只有一个篮球了,张恬恬用凉白开的口吻说那好吧。
两人抱着篮球朝不远处的篮球框走。已经是六月了,太阳里两人的影子化在一起,亲热成一个蛋。
何嘉嗤笑:“两个臭狗屎终于有伴了,高兴坏了吧!”
而颂祺看向操场另一边,那几个丑女生又安静了。
下一个又会是谁呢。她想。
何嘉问还练不练三步上篮,颂祺摆摆手,有些疲惫了。
两人坐在长椅上,没有开场白,但何嘉还是用那种不经意的语气说:“你跟顾井仪还是复合吧。”
“他让你问的?”
“没有。但谁都看得出来他有多喜欢你……还是,你怕他会伤害你?”
“我不知道。我只是……我不想伤害任何人。”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颂祺不说话,何嘉看着她,欲言又止,像每次顾井仪看她时那样——也像迟迟的更漏。
她忽然有些被刺痛。
当晚又一起回家,其实这些日子他们无话不谈,距离上的安全使她没有那么多的禁忌跟顾虑,偶尔提到小时候的事——过去她认为被网罗、无法言语的事,真正讲出来就像做梦一样毫不疙瘩。
顾井仪的表情总是很坦荡,像是还没走进高广华盖的餐厅就已经提前填好了菜单。她忽然有种感觉,那时在京都的感觉又回来了,他什么都接受,什么都懂得,什么都原宥。
同时又觉悲凉得可笑。你爱一个人,不管他是谁,你都赋予他神性的部分。
顾井仪见颂祺一直不说话,心里猜了又猜,问:“你想什么呢?”
颂祺微笑:“没事。”
顾井仪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停住脚步,问:“祺祺,你可以相信我吗?”
“相信你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定眼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跟我去京都好不好?”
“啊?”
他鼓起勇气再讲一次:“等高考结束,你跟我去京都好不好?”
颂祺只是看着他,眼神摇曳。
顾井仪说:“我想离开这个环境你会好很多。你好好想想,想好了再回答我。”
之后一段时间,她脑子里就都是这句。像灌成片子。简直被魇住了。甚至梦里都是这句。也像梦的逻辑一样,有时她很快乐,可发作上来又非人的痛苦,说要他放弃,可话到嘴边又溜了回去。总之,她忌怕任何期待。
颂书诚一心以为女儿在变好,他每每露出那种宽欣的笑容,颂祺总是疑惑,她自己也搞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顾井仪倒从没有催过她,她意意思思叫他不要浪费时间,他只说了一句: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眼神荡荡亦有回声。
她知道他认真的。
他们走进以咖啡闻名的书店,顾井仪问颂祺最近在读什么书,颂祺说弗洛伊德,“弗洛伊德向他的大弟子荣说,凡是能正式分析的病都有一种美,审美学上的美感。”
他说她残忍。为什么美化痛苦?
颂祺想起那次上医院复查,病友说其实你爱上什么都无所谓,你大可以去摇滚、谈恋爱,去结婚,去生小孩,反正到头来你又会遁入痛苦,作为证明存在的方式。他说这就像罪犯出狱又想方设法回到监狱一样。
“痛苦没什么不好,至少提醒你还活着。”他一指走廊那头另一个人,那人枯着眼望铁栏杆,“喏,像那个人,就已经丧失了感觉的能力。”
多恐怖啊。她想。相着眼前被摊开的书。书页上只可见被反射的光,白辣辣的。
她忽然有种感觉,她不想吞食痛苦像吞食鸦片那样。
于是她开口了:“我们走吧。”
顾井仪转向她:“走?去哪?”
“你昨天不是说去射击馆吗。”
他马上亮了眼睛,说好。
之后他们常去,每每颂祺想起顾井仪说京都,她潜意识里有一种面对生日蛋糕许愿的心情。虽然并没有在想象里发生过。只那么一点小小的影子,也相当有回味的。
*
那天周六,才出射击馆,外面飘起小雨。人又多。
顾井仪脱了外套给颂祺披上,她不知道是走神还是想事情,那沉默随着他的袖管里的空气一荡一荡的。
忽然意识到人多,他正走在马路外侧,很自然用手臂环住她肩膀,避免给行人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