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乌啼,长夜浩瀚。
夜色已经深了,槐花满院的小院子里,四下悄然无声。窗边透出点昏黄的烛火,一个身影影影绰绰印在窗上。
山中夏夜清寒,裴以观脸色苍白,眉眼带了几分病气,披了件单薄的外衣望向窗外,眼中沉沉望向远处,像一条失魂落魄的小狗眼巴巴地望着主人回家。
今日清晨,初霞刚露,他隔着一层雾蒙蒙的纸窗,听见屋外的姜昭说:“我走了。”
声音明明清晰地传入耳中一字不落,裴以观却低垂长睫,赌气似得背对窗户,一双长手摆弄着插在花器中的几株相夷花,装作没听见,一声不吭。
夏蝉的清鸣穿过草木,悠悠传来。
裴以观别扭半天不肯说话,对方才后知后觉,先低头轻咳一声,再安抚他的情绪:“山头的相夷花开了满地,等我回来给你带几株。”
听到了想听的话,裴以观才泄了气,克制地勾起唇角,偷笑:“好。”
但到了万物沉眠时,院中也没多出半个人影。
没有关系,已经习惯了。裴以观将矮桌对面冷透的茶水再次倒掉,重新换上一杯热茶。
漫长等待时,他闲得发闷,找不到别的事,只能一遍又一遍的翻阅两人过往打发时间。
故事的开端是最滥俗不过的话本。清冷的仙子在妖怪手下救下了文弱书生,文弱书生因此爱上仙子。
裴以观勾起唇角一笑,苦涩自嘲。一开始他总会大胆地向心上人三番五次地述说着爱意。每次都会被心上人神色正经地回绝爱意:“裴公子,这不是爱,莫要误入歧途,误人误己。”
他向来被众人追捧惯了,屡屡被拒后,也会沮丧会难过。一向高高在上不理尘世的贵公子明明已经卑微至尘埃,也换不来心上人的怜悯。
她出现在他绝望之际,随意支配便让他寻到了另外一种活法。
所以不知是否能被称□□意的东西深入人心,他怎么也忘不掉初次遇见的模样。
从天而降的仙子,微凉的月光映在她的脸上,清冷的眉目更显得夺人神魄,一身雪青暗金绣罗裙,握着一把雪亮的长剑,一剑挥下,长着血盆大口的黑蟒蛇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斩为两段,轰然倒下。
恶臭的黑血,溅满裴以观全身。可他痴痴望着仙子的身影,来不及慌乱也来不及惊恐。
妖血顺着长剑锋利的剑身一点一滴的淌下。
他忍不住迎着月光去看那把剑,好漂亮的剑,好强的剑。他又遥遥望着剑的主人,一身青白衣裙,腰上佩戴一支短笛,傲然立于山林之中,月光喷涌而下,模糊了她的眉眼,真好看,就像她的剑一样好看。
仙子发现了他的目光,也原谅了他的不敬,眉梢眼角藏着温和,手腕一翻,擦拭干净剑身后,轻声问他。
“很喜欢?”
裴以观神色恍惚,心脏毫无章法地胡乱蹦跳,根本分辨不清指的是什么,只是愣愣点头。 “它叫不屈。”仙子见到他的痴样有些发笑,轻笑着回他,“我叫姜昭。”
姜昭。裴以观将着两个字含入嘴中,反反复复地品含。
当姜昭让他相伴而行时,裴以观毫不迟疑地同意了。
那时裴以观想,上天终于回应了他幼时的祈求,虽然来迟了很多年,但终于找到那抹光,寻着这抹光,逃离旧的樊笼。
后来,裴以观才知道姜昭是九重天上的神女,为了追杀逃妖而下界,路过此地,无意间看见黑蟒蛇妖的恶行,随手救人。两人结伴相行,也不过是因为他身上莫名其妙出现的招妖体质过于奇特。
裴以观听说,他体质在众妖眼中就像满桌素菜中唯一的荤肉,勾得它们双眼发绿,跟半月未见到肉的恶狼一般,发了疯的向他身上扑来。所以跟着姜昭是活路的唯一方法。
裴以观没有多少惊慌,因为无论何时,神女总会护着他。
他不喜多言,消瘦的面庞晕染着淡淡的疏离和冷漠,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波澜静谧。无人知晓的爱意,却在心中波涛汹涌。
裴以观随着她一起云游四海,捉拿逃妖。
第一年元宵节,他难得穿着麻布制的衣裳,和姜昭一前一后走在闹市中,感受人间喧嚣。
裴以观跟在身后,瞧着她站在一个摊贩面前,看着一个木雕的肥兔,清冷的眸子出乎意料地瞪圆了一些,竟显得有几分娇俏。
裴以观特意落后了几步,待她离开新奇地观望下一个时,默默掏出荷包,取出几枚铜钱买下了这个木雕。第二天这个木雕悄然出现在她的腰间。
第二年元宵节,裴以观立在圆月之下,送给了她一个刻得歪歪扭扭的肥兔木雕,小小蜷缩成一团勉强看出原型。没人发现他淡然的神色下,藏在黑发中的双耳发红,宽大的衣袖遮盖住了双手斑驳伤痕。
第三年元宵节,他雕刻的玩意已经挂满了姜昭全身,栩栩如生的木雕,连毛发都有几分逼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