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帝回想起旧时与她坐在医馆廊前的情景。仍是这样的雨天,她枕着他的腿,听远方传来锣鼓钟鸣声。
“什么声音?”她问。
那是皇家出行仪仗的礼乐声,于崇帝而言太过熟悉了。举凡节日庆典,他须戴上沉重的紫金衮冕,站在含元殿前方的三层大台上接受众臣朝拜。锣鼓喧天,所作太和之乐,无外乎钟鸣鼎罄之声。所受之礼,无外乎三跪九叩之大礼,内官令下,众臣齐齐跪倒在地,一拜再拜,人人看他的眼神中尊敬带着恐惧,他身处万人之上的帝王之位,享无上权贵和终年孤寂。
然而面对她,他却撒了谎。
“不知道,或许是有人成亲罢。”他漫不经心地撩起她一缕柔软秀发。
在她面前,他化名为“薛泉肖”,一介普通医馆学徒,平凡布衣之士,却甘愿为心爱的人俯首称臣。
她顿时笑了,仰起脸来问他:“泉肖,你何时来我家提亲?”他便佯作苦恼:“你可是公孙家的二小姐,我普普通通,配不上你们家显赫的门第怎么办?”
她登时恼怒地起身:“你如此说就是太看不起我们公孙家了,我父亲并非贪名求利之辈,又怎会因为你的出身而嫌弃你?”
有一刹那他竟生出错觉。他并非萧诠,并非当朝皇帝,而是被美人高看一眼的幸运儿。然而从知晓她身份的那一刻起,他心里便清楚,萧诠与公孙娮再无可能。
太后早将勋国公视为眼中钉,又怎会答应他迎娶公孙氏女?再说他也知晓她的刚烈心性,若将来要和皇后以及后宫的嫔妃们共侍一夫,她定然也是不愿意嫁的。
他只能假借“薛泉肖”的身份和她风花雪月一场,即便她得知真相后会恨极了他,也无怨无悔。
公孙娮在雨中看着曾经她满心期待的郎君,分明人还是那个人,这一刻却好像已经离她很遥远了。
崇帝微微躬身,轻抚着她的脸,道:“娮娮,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你要为了朕活下去,去替朕感受这大好山河,看遍世间美景。这是朕的江山,可惜朕怕是永远不得见,此生都要被困在这深宫之中了。”
他拂袖一挥,抛出一块铜鎏金令牌:“传朕旨意,公孙氏女谪为平民,死罪降充流,即刻出城,永世不得入长安。”
王逌惶恐道:“陛下,万万不可啊!崔大人是绝对不允许臣这么做的!”
崇帝看了他一眼,淡声道:“你到底是朕的人,还是崔卿的人?”
王逌:“这……”
崇帝笑一笑,道:“你既答不上来,便是崔卿的人了。崔卿唯太后马首是瞻,那么看来你也是太后的人。”
王逌只觉四肢皆泛上一股凉意,大声辩解道:“臣乃大理寺属官,自当为崔卿尽心竭力。但臣从始至终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请陛下明察!”
崇帝显然早已听腻类似的话语,面露少许疲惫之色:“罢了,你一个九品小官,朕同你说这些干什么?且去把崔卿叫过来罢。”
王逌急忙道谢,差人报信去了。
不多时,一位白发老人在王逌的搀扶下冒雨赶来,乃大理寺卿崔善心。
与此同时,尖锐的吹啸声响彻于坊间。一匹通体黑亮、个高劲瘦的汗血宝马疾驰而来,黑衣的蒙面暗卫跳下马来,朝崇帝单膝下跪,恭谨道:“微臣救驾来迟,陛下可有受伤?”
崇帝一笑:“朕受什么伤?”他看了看地上伤痕累累的公孙娮,淡淡道:“去给她找件保暖的衣裳来,注意看着她,别让她求死。”
“是!”
公孙娮被裹上棉衣,口中又被塞入一块干净的棉布。
崇帝半抱着她,扶着她的腰,让她的头靠在他肩上,附在她耳边道:“娮娮,别乱动,朕还需要再同他们周旋一阵子,你且耐心些,再等等。”
说罢,他抬头望向对面拱手而立的老人,颔首道:“崔卿。”
崔善心拱手见礼:“陛下万安,不知这个时辰召老臣前来此处,意欲何为?”
崇帝轻蔑道:“情况如此明显,难道崔卿还要装傻?”
崔善心微微笑道:“臣知道,陛下有一颗仁者之心,感念公孙氏女无辜可怜,想要豁免她的死罪,放她离开。”
崇帝问:“你可有意见?”
崔善心笔直伫立,朗声道:“有意见!”
崇帝不再问,崔善心却仍擅自说了下去:“豁免一个罪臣之女,看似事小,实则为整个朝局埋下隐患。这其中的道理,陛下可明白?公孙氏自古便是大族,先朝时天下大乱,俞国公只用一则简单的布告便可召集无数英雄豪杰,全靠了公孙一家世代积累的名望。如今勋国公既有不臣之心,就断然不能留其后,必须彻底诛灭全族,方能保陛下江山安稳。”
公孙娮感觉到,搭在她腰上的手慢慢地收紧了。她的视线定格在崇帝紧绷的侧脸上,猜想他应是生气了。
须臾,只听崇帝道:“在这世间,安得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