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闸门拉开一点点,一阵冷风涌入,我挡在鹿槐前面,随后,我们如过街老鼠似的弯下腰,从那缝隙中溜了出去。
走出几步路,鹿槐才反应过来,一脸疑惑的问我:“我们刚才为什么不把门拉高一点?”
我配合着说:“显得我们能屈能伸吧。”
鹿槐目光幽幽。
一段距离后,我们寻着一条巷弄而入,放眼漆黑,纵横交贯,石砖铺成的十字甬道连接起四邻八舍,有灯火透过窗户。
深夜里一片静谧,我借着点点灯光看向鹿槐,鹿槐察觉我的目光:“害怕了?”
“怕什么?”
“月黑风高的夜晚,一帅气男子被某不明女子带到荒郊野外,然后……”她促狭的眨了眨眼睛。
我笑了下,调皮的配合她:“好怕怕哦,姐姐这么善良动人,一定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对吧?”
“……”鹿槐啧一声,“你这撒娇的水平,这么说吧,如果我未来老公跟你跑了,我都不会追。”
这回换我:“……”
我们在巷子尽头,一面石灰花瓦墙前停下,黑暗中似乎能闻到淡淡的桂花味和石楠花味。
“陈浥,看这里。”
我循声过去,墙上有一个方方正正的豆腐式格窗,透过正面窗口,能清楚地看见一轮月亮。
它皎洁,明丽,被窗口完美地框住,看上去就像在楼房里面。
“我经常在这里看月亮。”她说,“还以为今晚会看不到呢……”
“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么?”
“没有,我只是不喜欢一个人看月亮,夏天的时候,这里会有很多虫子在叫,有风在吹,像一场演奏,听着就不会孤单了。”
“怎么会孤单,你家人呢?”
“我没有家人。”墙头不高,她灵活爬上墙垛,举起双臂,像走钢索似的,一边维持平衡,一边睥睨我:“我爸妈早就死了,爷爷奶奶在我没出生前也死了,我全家都死了。”
莫名地,我的心脏有些难受,她的语气越是平静我就越受不了。
我也跳了上去,在她身旁坐下,四周一片黑樾樾的,借着每家每户的灯火,能隐约看清一些,我发现站在上面又是另一番天地,旁边有电线杆,有一棵茂密的树,房屋鳞次栉比,夜晚一片祥和。
鹿槐盯着前方某户人家的大门口,门楣挂着亮灯,像一盏永远在等漂泊在外的旅人回家的长夜明灯一样,她看的失神,眼底映出光的形状,我不由得心收紧了些,沙哑着声音问:“你现在和书店的爷爷住在一起?”
“不是,”鹿槐摇头,“丁爷爷是我的邻居,他对我很好,我来这里上学两年了,他是我唯一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我家在他后面,哦,不对,那也不是我家,我寄宿在姑姑家里。”
“你不是本地人吗?”
“不是,我是衢州人,因为当时遭遇了一些变故,才搬来温州的。”
我轻轻的哦了声。
“我很少和别人说我的故事,你是极少数的其中之一,可能你看着比较……纯良无害,哈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就非常有眼缘,你相信眼缘吗?”鹿槐期期艾艾的和我目光交接,让我止不住心口一阵悸动。
“相信。”
“你不要觉得我可怜,我才不想让人觉得我很脆弱。”
“不会。”
“那就好,其实你挺可爱的,和我弟弟一样可爱,他的眼睛和你一样黑,一样亮,像藏着月亮,只可惜我再也不能看到他的眼睛了。”鹿槐深深看了我一眼,神情忽然悲伤。
我心又是狠狠一抽:“你弟弟怎么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他不在了。”鹿槐望向某处黑暗,“我弟弟在八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治疗费用很高,维持他生命的呼吸仪器一天就要花好几万,我们家负担不起了,当时医院只有一台这样的仪器,那一天来了个病重的老人,他儿子出了高价钱让医生把那台呼吸机让出来,也是在那天,医生拔掉了弟弟身上的导氧管,失去氧气的他在我面前缓缓闭上了眼睛,两分钟后,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了,我看到一个脆弱又蓬勃的生命在时间里慢慢流逝,直到死亡,无论我怎么喊他都听不见……上帝很残忍,他宁愿把生命施给一个活了八十岁的将死之人,也不愿怜悯一个没有明天的小孩。”
又苦又涩的泡泡溢满了心脏,我忽然眼眶一酸。
鹿槐的过去令我感到心疼,我以为喜欢一个人是了解她的灵魂,可她只不过随意地掀开一角,露出的全是密密麻麻无法愈合的伤疤。
我以为她是一个无比闪耀的人,我看到的是一个真切的,被命运撕碎的人。
鹿槐看到我神情不对劲,知道我在可怜她了,她声音不觉放得很松:“其实这些事情都过去了,我的心早就硬了,你看,我现在也没有掉眼泪……人怎么苦里熬,都不能失了傲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