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蓝色的夜空上,只有零星几颗星星闪烁银光,放眼望去,矿上高耸四合的围墙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像神话中的食人恶兽,居高临下地逼视脚下,将整个矿山圈禁成牢笼。
此夜是他们的头七。
晦暗星光中,我能看见反抗者们的尸首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吓得我后背一激灵,急忙加快了脚步。
“大慈大悲观世音,救苦度厄真君,太清道德天尊,玉皇大帝王母娘娘……我心里把我知道的神仙都拜了个遍。”我边走边轻声解释:“你们别找我,千万别啊,我虽然给刀爷当狗腿子,我也是情势逼人,为求自保而已,从来没有害过别人。你们回魂的时候看清楚啊,去找刀爷、莫爷、昆爷他们,别找我一个孤苦的小姑娘呜呜呜。”
我因为刀爷的关系,比其他人略自由些,可以在收工后在矿上四处走动。我拿着一包油炸鸡架送到喜叔所在的窝棚。
进门的一瞬间,窝棚的里的人一窝蜂围上来讨,最后到喜叔手里只剩下一块鸡架。
喜叔告诉我,这样的反抗时有发生,尽管他们一群人有计划、不畏死,但每次无异于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他说这话时,正坐在地上吃着我给他的鸡叉骨。
我心里蓦然有些刺痛,“他们都是好汉子。”
所有人都沉默了。
“今天吃上鸡肉啦,就是即刻叫我死啦,我都满足了。”一个白发老奴隶吧咂嘴唇感慨着。
“老乌,你可别说这种话,不吉利哟。”喜叔道。
“那你说,我们还能活多久呢,在这里不是被打死饿死就是被塌方活埋?你不是会算命吗?”老乌道。
“你当我是神仙啊,什么都知道。”
我回到窝棚,疲惫的女人们挤挤挨挨地已然入睡,即使我的脚镣叮当,也吵不醒她们,石炕上被她们睡得无处可挤,我就干脆在地上枕着手臂睡下。窝棚中,人的磨牙声,呼噜声交杂,我却觉得异常孤独。
妾身若浮萍,辗转不知往。
我耳边再次响起令绩的声音,他小时候那么倔强,那么要强,却老是在我面前红眼睛,难过了就老是靠着我一言不发。和我闹别扭的时候就是气白个脸,背对着我生闷气。开心的时候,他就像个小猫一样一直挠我的手。我们两个在宫中老死不相往来,相互看不上的时候哪想过会有这天呢。
与其说我养活了令绩,不如说是他陪伴了孤独的我。
我捏捏干活酸痛的腰,在井边提上打满水的木桶,沿着小径快步走回窑里。我才走进窑,就看到本应在小桌的紫砂茶壶,碎在离桌子老远的地上,四分五裂。
“我都没添水,怎么碎那边去了。”
“碎了就碎了。你先去拿口碗给我泡。”刀爷道。
直到中午吃饭,我照例给荷花婶子鸡腿的时候,她告诉我,那把壶是因为我碎的。
“我?我去打水了都不在。”
“这次真多亏了刀爷,你不知道啊,昆爷看上你啦,和刀爷讨要你做婆姨,还说什么白天你照旧给刀爷做丫鬟,黑天了就去伺候他。”
“呕。”我听了直想吐。
“刀爷一听,就叫昆爷过来商量。昆爷以为应允,就笑着走过去,啪一下就被刀爷抬腿踹到地上,还咳嗽着吐了一口血。刀爷连壶都砸了,喊着让他滚。刀爷说,他最讨厌家里老婆孩子都有,在外面还惦记小女孩的人。让他再说一次这样的活就赶紧死。”
我吓得脸色白了,看着不远处拿着粗瓷碗平静喝茶的刀爷,对他的痛恨与厌恶中居然掺了点感激进去。
“刀爷。谢谢您。”
他一抬眉毛,瞥了我一眼,低头把两只臭烘烘的鞋子脱下,扔给我:“去给我把鞋洗了。”
我用两只手指勾着鞋子,唉,算了,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