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熹果然得了个官职,是个偏僻地方的县丞,八品的小官。在京城这地界,自然算不得什么,但在小地方,也算是县令之下,万人之上了。
那地方穷山恶水,气候湿热,自然是不能带着宋老夫人一同去赴任。
宋老夫人哭得泪流不止,宋熹一撩衣袍,跪在椅子前面哭道:“儿子这一去,就要三年之后才能相见,母亲一定要保重好身体,等儿子回来孝顺您。”
宋老夫人哭道:“何必挂念着我,你去做官儿,是光宗耀祖的事情。我一个老婆子一个人再家,还能出什么事不成?再不成,还有你那媳妇在呢,总不能让我病死在家里。”
宋熹用袖子抹了抹眼泪,望了旁边的许婷娘一眼,这才继续道:
“儿子这次打算带婷娘一起去赴任。”
宋老夫人本来是用手帕子抹眼泪的,听了这话,眼睛却瞪得很圆,眼窝凹陷,显得有几分吓人。
“我不许!”她重重的一拍桌子。
有这么个狐媚子一直缠着儿子,她何时能抱上嫡孙!
这次打定了主意,是一定要留着许婷娘在家里。
宋熹道:“为何?”母亲一直不待见妻子,他本以为,自己要带许婷娘走,宋老夫人应该喜笑颜开才是,怎么会大发雷霆?
宋老夫人硬是挤出来一丝笑,用手扶了扶自己的鬓角,却摸到了不平整的皱纹。再看向花容玉貌的许婷娘,她心里不平之气更盛。
可真是个不会下蛋的狐狸精。
宋老夫人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柔和些:“我的儿,你当真如此狠心吗?咱们娘俩相依为命这么些年,为娘现在年纪大了,没有个知心人儿在身边可如何了得!恐怕是死了烂在家里也没人发现的吧?”
说罢,眼泪顺着皱纹流了下来。
宋熹忙道:“母亲说得这是什么话!这满院子的仆人,难道还能让母亲落到那种境地吗?若真如此,我这芝麻官儿也不必去做了!”
宋老夫人道:“纵是仆从满院,又怎么能和亲人相比呢?”
她今日也是打定了主意,绝不能让那个小贱人如愿。
母子两人争执不下,许婷娘垂泪道:“夫君远行,尽孝本就是做媳妇应当的,婷娘愿意留下来照顾婆母。”
宋老夫人大喜,也顾不得肮脏了,一把抓过许婷娘的手拍着:“好,好婷娘,不枉我疼了你一场。”
许婷娘第一次被这么对待,难免受宠若惊。
宋熹面露无奈,婆媳两人已经商定,他也不好再多计较。
那日和许婷娘许下承诺,欣喜雀跃,他都看在眼里,又怎会不知妻子心中所想。
此刻她口口声声都是自愿,恐怕都是为了全自己的孝名。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也罢,边陲苦热,还不如等到自己功成名就,讨个诰命夫人给婷娘当一当。
离赴任还有几日的功夫,宋熹看宋老夫人待许婷娘果然不似从前,才真正放下心来。
夫妻夜话之时,宋熹再次嘱咐道:“我母年少刻薄,年老寡恩。若十分为难你,不必一位忍让。”
许婷娘忍泪笑道:“为人子的,哪有说母亲不是的道理。夫君放心,我一切都知晓。你在别处,莫要多担心家里。”
明日便是远行之时,许婷娘服侍宋熹脱了衣服,两人睡下。
及到次日,长亭边上,宋熹已经走远了,宋老夫人还在迎风流泪。
许婷娘忍泪上前搀扶:“婆母,这风越来越大了,我扶您上马车吧。”
宋熹已经走了,宋老夫人何必再装。她虽然已经年老,但力气大,许婷娘又没有防备,宋老夫人嫌弃的撇开她,许婷娘摔倒在地。
宋老夫人像看着什么脏东西:“什么东西,也来碰我。”
说罢拂袖而去。
这一下摔得不轻。地面凹凸不平,柔嫩的手心撑在地上,有鲜血流出,和手掌上的泥土混合在一起。
宋老夫人已经带着仆从要走,丫鬟怜悯的看了许婷娘一眼,并没说什么,快步跟上。
许婷娘简单的擦了一下伤口上的泥土,在青楼的时候,她什么苦没吃过,手掌虽疼痛,却也不是不能忍。
马车已经驶去,这肯定是宋老夫人的意思,不愿和她同坐一车。
许婷娘也是苦过来的,自然不是心思烂漫之人,自然知道宋老夫人突然翻脸的意思。
看戏的人走了,自然就是没有和她这这出婆媳和睦的好戏了。
可她又能说些什么呢,孝之一字压死人。
宋熹现在做了官,品行尤为重要,若是传出来不孝的名声,恐怕连这七品芝麻官儿都没了。
他从那个泥潭里把许婷娘拉出来,就算无爱,恩情也是有点。
她不能恩将仇报。
许婷娘只能苦笑,徒步走回了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