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
他静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两颊削瘦,几乎凹陷下去。蓬头垢面,唇角腮边已生出浓密的胡茬,颓废狼狈,陌生至极。
若就这样到了地下,她可还能认出自己?
庭院之中,阳光正好,万顷无云。
凌无非收拾一番形容,换上干净衣裳,重新推门走出屋外的那一刻,所有守在院中的人都回过头来。
恩师、同门、母亲、随侍,所有熟悉与不熟悉之人,恩深或所辜负之人,都在等着他。
凌无非目光躲闪,低头走入院中。
苏采薇抱着婴儿,错愕朝他走来:“师兄……”
凌无非低头看了一眼襁褓里的孩子。
初生婴孩,纯真无瑕,不被世俗所染,笑容天真无邪。
“是男孩还是女孩?”凌无非问道。
“是个女儿,”苏采薇欣慰笑道,“她叫苏清扬。”
凌无非略一颔首:“像你多些。”
旁观人等,均闭住呼吸,看着他静静从苏采薇身旁走过,来到石桌前坐下。
坐在他对面的秦秋寒,神色仍旧凝重,定定地看着他。
“这些日子,让你们担心了。”凌无非眼中毫无波澜,心已如止水。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终于让所有人心头的大石,慢慢放下。
凌无非不再把自己关在房里,闲暇时候,总是坐在院中。
他时常失神,怅惘远望天空,看流云飞渡,飞鸟掠过,一看便是一整天。秦秋寒几乎时时刻刻都陪着他,哪怕不说话,只是静静坐着。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会开口问他。这似乎成了钧天阁这一方院里约定俗成的规矩,深埋在他心底的那道伤疤,无一人敢揭。
又过了半年,这种情况又有好转。他偶尔也会主动开口,说些眼边看得到的事,闲谈几句,又忽然停下,望着不知名的角落继续发呆。苏采薇与宋翊二人,有时也会抱着苏清扬来看他,逗弄婴孩,设法引开他的注意,让他不再沉浸在胡思乱想中。
这日师徒几人同坐院里,凌无非看了看苏清扬,忽然开口问道:“听说,这一年多来,琼山派一直在找星遥的下落?”
“是白夫人告诉你的吗?”苏采薇问道。
“不是,”凌无非摇头,“朔光他们几个闲谈,我无意听到。”
“是有这么回事,毕竟,没有亲眼看到,谁都不会放弃。”苏采薇每说一个字都十分小心,留意着他的动静。
凌无非的眼神,始终没有波澜。
他沉默半晌,忽然开口:“我想去找她。”
身旁一众人闻言,皆闭口不言,面面相觑。
这一年来,大家都小心翼翼盯着凌无非,生怕他寻短见,可如今,他提出要去找人,便是彻底脱离了大家的视线,本就未完全走出伤痛,谁都不敢保证他会做出什么。偏偏他武功奇高,困又困不住,若强行阻拦,结果显而易见。
“这样也好。”宋翊忽然开口,平静望着凌无非道,“毕竟琼山派多年不问世事。要寻这些线索,你亲自去,反而容易些。”
众人惊奇望向宋翊。谁都没有想到,这样的话会由他说出来。
凌无非从白落英手里取回苍凛,缓缓走到大门前,忽然被人唤住,回头看去,正是宋翊。
他停下脚步。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宋翊走到他身旁,“这种日子对你而言,每一天都是煎熬。你亲眼看她气绝,比谁都清楚真相,也知她这一走,几可算是无力回天。”
他的话直截了当,没有半分遮掩。
凌无非眉心一蹙。
他忽然不明白,为何眼前这位师弟明明看穿了他的心事,仍旧愿意为他说这话,放他出行。
“我知道每日对着暗淡无光的天地是什么滋味。”宋翊说道,“可你至少,先要找到她,不论生死,也要在彼此身边。”
凌无非听到这话,凝神不言。
“否则天南地北,纵赴黄泉,也无处连枝,到了地下,还是孤苦伶仃。”宋翊又道。
凌无非平静抬眼,这才发现,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自己,话音平稳而有力。
这一刹,心底紧绷多日的弦忽然松落。凌无非张了张口,仰天长长舒了口气,将聚在眼底的泪,都咽了回去。
“我会活着,”凌无非直视他双目,眸光渐渐泛起涟痕,不再如死水那般沉寂。
顿了顿,他又开口,似是解释:“好好活着。”
宋翊听到这话,微微颔首,心头大石终于落下,渐渐展露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