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十,翰林院大学士、内阁参政宋怀素重回朝堂后,首次于太学开讲。
宋怀素学博天下,士子景仰。他又请得圣上恩旨,允京都七品以上官员子弟旁听。开讲这日,可容纳一百来人的讲殿竟拥进来三四百人。诸学生皆着白色襕衫,足登皂靴,席地而坐,满座衣冠胜雪。
为表器重,皇帝这日也车驾幸学,一应勋贵、内阁大臣随行。皇帝于辰时初升座,在场之人拜叩如仪后,宋怀素上殿讲学,首讲《春秋》与《诗经》。辰时正,皇帝启驾离去,一应关防撤走,讲殿内才恢复了一点活泼生动的气息。
顾云臻这日很早便来了,他袭二品侯爵,得以坐在前列。讲殿内人满为患,他身边的位子却一直是空着的,直到皇帝起驾离去仍没有人入座。他正觉得奇怪,,一名约十六七岁的少年匆匆跑进来,将名牌递给讲案后的宋怀素,鞠躬道:“先生见谅,因为给母亲侍奉汤药,学生来迟了。”
宋怀素看了看他的名牌,微笑道:“百行孝为先,你做得对。”说着指了指顾云臻身边的位子,“你的位子在那里,坐下吧。”
少年再鞠了一躬,回过身来。他这一扬脸,坐在前排的大多数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均道:世上竟有如此清丽的少年!
李惟成这日十分无聊,不顾自己已届“高龄”,也作太学生打扮挤了进来,但听得半个时辰的课,便觉屁股上似有几百只虱子在不停地啃咬。他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溜走,待看见这少年的容貌,一时间身子酥了半边,动弹不得,怪叫一声:“好个美人!”
少年面上闪过一丝不豫之色,冷冷地瞪了李惟成一眼,在顾云臻身边坐了下来。顾云臻素日与人为善,先微笑致意。少年脸色这才恢复正常,向顾云臻欠身道:“在下李弘哲,京都人氏,不知兄台……”
顾云臻忙还礼道:“熙州顾云臻。”同时在心中揣测,能坐在前排的都是三品以上王公贵族家的子弟,这一位又是皇族姓氏,为何以前从未听说过有此号人物?
李弘哲笑道:“原来是顾小侯爷,失敬失敬!”
二人寒暄间,李惟成挤了过来。他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李弘哲,涎着脸笑道:“在下夔州府李惟成,不知这位小兄弟是哪位世叔家的公子?”说罢便抓起李弘哲的手摸了两下。
李弘哲将手疾抽出来,面如冰霜,并不理睬他。李惟成吃了个软钉子,悻悻坐回原处,和田璘等人耳语一番,众人却都不知道这位李弘哲的来历。
顾云臻见李弘哲为了给母亲侍奉汤药才姗姗来迟,又人品俊美,对他心生好感,便将先前听课时的笔记推到他面前,轻声道:“你抄一下吧。”
李弘哲大喜:“多谢顾兄。”他解开包袱,取出笔墨纸砚,正要抬手磨墨,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弯着腰过来,轻声道:“小公子,让我来吧。”
李弘哲忙道:“国俊兄,怎么能让你干这个?我自己来。”说罢便揽起了衣袖。那被唤做“国俊兄”的少年仍然神色恭敬地低声道:“这点小事,还是让我来吧。”
顾云臻听到“国俊”这个名字,总觉无比耳熟,忽然间想起天牢里易狱官和宋怀素的对话,便拱手问道:“这位兄台可是姓易?”易国俊讶道:“兄台怎么知道?”
顾云臻哈哈一笑,道:“在下曾在天牢呆过一段日子,幸得令尊照拂有加。”
易国俊顿时涨红了脸。太学中也有身份贵贱之分,他时时以出身牢役之门自卑不已,今日是见恩人家的小公子来了,才自甘执砚磨墨,听得顾云臻说穿自己的身份,忙干笑两声,一溜烟回到后殿盘膝坐下。
午间休息时,顾云臻与李弘哲就今日所学交谈了一番,言语中甚是投契,只觉这位李公子温文可亲、博学优雅,难得的是小小年纪,自有一番高华风度。
说话间,李弘哲欠身道:“小弟去更衣,顾兄且宽坐。”顾云臻含笑还礼,目送他出了讲殿,却发现一侧的李惟成嘻嘻笑着跟了上去。
顾云臻本没有在意,忽见田璘和柳靖忠等人正在挤眉弄眼,想起坊间关于李惟成好龙阳的传闻,他心中一动,悄悄站起,往后殿的茅厕寻去。
茅厕里却未见到二人,顾云臻只当自己多疑,正要转身,却听得旮角处传来打斗的声音。他转过去一看,只见李惟成正对着那易国俊拳打脚踢,易国俊则死死地将李弘哲护在身后,低声道:“小公子快走!别坏了您的名声!”李弘哲气得俊面通红,冲上来对准李惟成的额头揍了一拳。
李惟成被揍得金星直冒,嚷道:“你小子别不识抬举!左右不过是哪家的小公子,没有恩荫的,不如跟了世子我,也好混个前程!”说着一脚踹开易国俊,上前抱住了李弘哲。
顾云臻气得胸膛险些炸掉,但见李弘哲并未叫嚷,才想起这事不宜闹大。他左右看了看,抓起一个粪桶冲了上去,砸在李惟成的后脑勺上,李惟成哼了一声便晕倒在地。顾云臻扶起地上的易国俊,拉上李弘哲的手,道:“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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