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是御前答对、商议漕运新政的日子,顾云臻早早便起床了。进宫的时候,天尚未大亮,草坪上铺了一层白霜,宫墙背后淡灰色的天幕上,一轮残月将沉未沉,几颗寒星欲坠未坠。
顾云臻和一帮内阁大臣在殿外的白玉石台阶下等待了许久,听得殿内传出皇帝的怒骂声:“一帮蠢才!废物!宣陈鹤年!”内侍总管吴得用在战战兢兢地回话:“陛下,陈医正上个月便请假回乡了。”
“快马召他回京!”
顾云臻心中一动,看来外间传言不假,皇帝为头疾所扰。诸内阁大臣也不着痕迹地互望了一眼,均在心中揣测皇帝的病情究竟严重到了什么程度,
众人又等了许久,吴得用从殿内悄步出来,走到台阶下,轻声道:“今日陛下有所不便,诸位还是先请回吧。”
诸臣便各怀心事地散了,顾云臻与他们作别,出了宫,往太学而去。清晨的太学练武场上热闹非凡,两支蹴鞠队赛得正激烈。场上两队学子身着黑白两色练武服,如矫龙戏水,追逐着十二片香皮制成的皮球,场边围观的太学生则不时报以热烈的掌声。
顾云臻心中抱愧,便只站在树下静静地看着。身着白色练武服的李弘哲转身接球时看见了他,喜得将球一脚踢飞,大叫道:“顾兄回来了!”呼啦一声,诸学子冲过来,将顾云臻围了个水泄不通。
“顾兄,你总算回来了,大伙正等你呢!”
“顾兄弟,没有你,我们可踢得没劲啊。”
“就是就是,把我们一丢就是这么久,虽然派了十八郎来,可也得好好罚一罚!”
有人还笑:“现在可不能叫顾兄弟,要尊称漕督。”
众人大笑,却没有常人的阿谀之意,反而透着一种少年人才有的坦荡。
顾云臻心中感动,接过皮球,笑道:“疏怠了这些日子,惭愧,我来为诸位开球吧。”
他轻松地将球颠起来,转身,再让球在脚尖上停住,然后才起脚将球高高开出。这一颠一停一踢,潇洒自如、从容无比,赢得场外如雷欢呼。
球一开出,众人顿时忘我地投入到比赛之中,战况十分激烈。顾云臻站在场边默默地看着,见场中两队球路和战术都颇有西路军之风,心中惊讶愈盛。他四处看了看,走到练武场边的一棵大槐树下,轻轻跃起,将正歪在树杈间呼呼大睡的顾十八揪了下来。
顾十八嘟囔着睁开双眼,待看清是顾云臻,喜得一把将他抱住,大叫道:“公子!”
“十八叔,你怎么会在这里?”顾云臻问道。
顾十八气哼哼地道:“公子,你把我一个人撇下就跑了,我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只好呆在军粮署。后来他们都说你离家出走了,我才不相信!侯爷派人出去找,我知道不用找,你一定会回来。再后来,太学的李公子听到消息来军粮署打探,我正好闲着没事,便来教他们踢球,就说是公子嘱咐我这么做的。”
一名太学生跑过来,笑道:“十八郎,您的早点。”顾十八接过他递上的馒头,道:“辛苦谢兄了!”那太学生忙还礼道:“您太客气,您教我们踢球,才是真的辛苦。”又笑着跑开了。
顾云臻心中热浪似地翻腾,轻声道:“十八叔,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回来?我……若是真的不回来了呢?”
顾十八啃着馒头,笑嘻嘻道:“夫人和侯爷都在这里,你怎么会不回来呢?不过你下次去哪里,好歹带上我,别再把我一个人撇下了。”
顾云臻看着他,百感交集,半晌,才点头道:“好,下次不会再丢下你了。”他脑中忽然有了一个念头,问道,“十八叔,你和十三叔是怎么入的西路军,你还记得吗?”
“我那时还小,听我哥说,当时西凉人来烧我家村子,我爹和大伯见来不及逃走,便把我们藏在同村人的尸体下面,可他们却……后来,是老侯爷带兵赶来,把西凉兵赶跑,亲手将我和我哥扒拉出来的。再后来,老侯爷看中了我哥,便将我哥和我一起收养了。说起来,我倒是沾了我哥的光。”顾十八眼神一黯,叹道,“只是我太没用,老是被我哥骂,说我不配做西路军的十八郎。”
“十八叔怎能如此妄自菲薄?他们现在踢得这么好,可全是你的功劳。眼下,我还有一件大事想拜托你。”
顾十八忙道:“公子请说,十八定当为您办成。”顿了顿,又笑,“公子现在可是漕督,手下那么多能人,我……”
顾云臻敲了一记他的额头,顾十八吐了吐舌头,二人相视一笑。
顾云臻正容道:“爹当年收了西路军十八郎,咱们也可以收养一批有资质的少年,加以训练,成为西路军下一代的十八郎。这件事,就拜托十八叔去办了。”
顾十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我……我来干这事?”
顾云臻点头道:“是,不过不用急,三年两年、十年八载都可以。十八叔,你慢慢挑人,我相信你的眼光。”说着伸手拍了拍顾十八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