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臻回到顾府,已是数日之后,他微笑着迈进门槛,外人看着,又是一个翩翩温厚、世事无忧的少年郎。
顾大姑正与顾夫人坐在炕上说话,见他进来,顾夫人招了招手:“云臻过来。”
顾云臻有一刻的恍惚,前几天的遭遇仿佛就像一场梦。无人知道,过去的这几天,已经有什么在悄然改变着他,也改变了大端朝的命运。他不知道自己的抉择有没有错,也急切地想见到其华,向她求证心中的猜想。进府的时候,他便问过管家,说六夫人已经从苏相府中回来了。可他的目光扫过室内,她并不在。
顾大姑见顾云臻站在屋子门口没有动弹,嗔道:“怎么了?木头人似的。”
顾云臻恍然清醒,微笑道:“没事,刚从外面进来,被热气熏了眼睛。”
顾大姑仔细地看了一眼他,叹道:“知道你这几天都在长宁观,帮着打理太师的丧仪。太师这一走,陛下病得起不来,那是情理之中,可你怎么也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年轻人,就是要经历这样的风雨,才能长大。”
顾云臻心中一酸,轻声:“是。”
他脱了靴子上炕,顾夫人将一张庚帖递到他面前,微笑道:“曹公家菊宴那日,我和你大姑姑相看过了,京城所有适龄闺秀中,这位郑家姑娘最合适。人长得美,性子又温柔,虽说十岁上头没有了娘,但在她爹远赴梅州出任刺史的那几年,她一手将幼弟拉扯长大,可见是个性格坚毅的孩子。她爹曾在多个帅府任幕僚,也算与我顾家有些渊源,她爹再乐意不过的了。”
顾云臻却好像没有听进去,而是紧盯着小案几上一碗黑黑的药汤。顾夫人连唤两声,他才惊醒过来,淡淡道:“我不成亲。”
“说什么孩子话?”顾大姑皱眉道,“你上次不是答应了吗?再说,过了年你就将满十七,虚岁算是十九的人了,再不成亲,外头还不知道传成什么样。”
顾云臻道:“外头议论,就让他们说去,难道我还能封了满天下人的嘴不成?”
顾夫人轻声问道:“云臻,你同娘说实话,是不是还想着那个叫其华的姑娘?”
顾云臻别过头,良久方低低道:“是,我会一辈子等着她。”不等顾夫人和顾大姑继续劝说,他下了炕,向二人一施礼,头也不回地离去。
犹听得顾夫人在身后连声道:“上回不是说放下了吗?这怎么又变了?冤孽,冤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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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臻出了瑞雪堂,便去找管家,问道:“娘喝的寄风草是谁送过来的?”
管家回道:“是一名游方郎中,姓谢。”
“他是如何得知我们顾家需要这个药?”
管家想了想:“大约是五六月份的时候,这郎中在靖恭坊一路叫唤,说是能代客采药、制作药膏,吴嫂子恰好听见,便问他能不能采到寄风草。自那以后,他便按时送了来。”他这才觉得有异,忙问,“是不是药草有问题?”
“那倒不是,只是觉得人家一片好心,需得当面去道谢才是。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吗?”
管家松了一口气,笑道:“住在哪里不晓得。但那郎中前日刚送了药来,小的恰好和他聊了几句,他说就快大雪封山了,想着这几日若是运气好,能刮东风,便要再上一趟青霞山,采齐夫人冬日用的药草。”
顾云臻听了,转身就走,出了府,直奔丹砂巷。小郑娘子正在等他来,回禀道:“苏府的那些如夫人都是些贪财的主,小侯爷您给的银子使了大半,才撬开她们的嘴。”
“如何说?”
“苏府确实曾经有位姓沈的女子,是一众如夫人入府之前就在苏府的,她是什么来历,只有苏相和老管家苏忠才知道,下人们说起她,也只称一声‘沈姑娘’。自打如夫人们入府之后,就没见苏相宠幸过那沈姑娘,还将她关在了一个偏僻破败的园子里,不许她出园门一步,还派了人暗中守着。这沈姑娘生了个女儿,苏府的人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叫她‘贱丫头’‘小贱种’。”
顾云臻喃喃道:“小贱种?”
“是,苏府的人见那沈姑娘无名无份还被圈禁,自然捧高踩低,处处欺负她女儿。不过据苏家三夫人说,那小丫头虽然跟着她娘很是吃了些苦,小小年纪便自己做饭,还得侍候病重的娘亲,但对她娘却是死了心的维护。她娘有时病得不能动弹,她就求苏管家买来医书,亲自为她娘采药针灸,遇到晴天,就把她娘从房里背出来晒太阳,为她娘捶腿按摩。但凡有人说她娘一句不好的话,她定要讨回来,有一回三夫人见她不知礼数,有心教训她一下,便小小地责罚了她,她倒没吭声,可当三夫人说了一句她娘是贱婢,她当时才八岁,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把三夫人顶到了水池子里,仆女们去捉她,她发疯般地拿起棍子,一个人和十来个人对打,被打得遍体鳞伤,也不肯低头认错。三夫人后来到苏相那里讨公道,苏相却只是皱着眉头说了句:谁允许你去惹她的?后来三夫人便不怎么敢管她们母女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