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宣没有再回观耕台,只遣人向皇帝告了罪,便带着其华,在亲卫的簇拥下回到了顾府。
其华见顾宣浑身都是灰土和血痕,也不知道他究竟伤得怎么样,急火火地跟进了俯仰轩。
仍是那间熟悉的内室,漆花大柜中摆放着各种各样的药瓶。顾七刚待上前,其华已伸手替顾宣解开了外袍,急道:“快,让我看看,伤得怎样?”
顾七的手尴尬地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瞬,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命他们烧点热水来。”说罢也不敢看顾宣严厉兼求助的眼神,转身出去,还带上了房门。
其华正待将顾宣那已磨损得不成样子、满是血污的外袍脱掉,顾宣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其华抬头看向他,他别开脸,轻声道:“我自己来吧。”
其华这才醒觉,慌慌张张地“哦”了声,转过身子。听得顾宣在身后“窸窸窣窣”地解下衣袍,似乎还疼得轻轻地吸了口气,她忙道:“我帮你找伤药。”
说罢,她急步走到柜子前,打开了柜门。
柜中摆放着许多小瓷瓶,根据朱砂字标志,有清热解毒的,有驱风散寒的,还有治疗蛇咬虫蜇的。
她上次偷偷进俯仰轩顺走创伤药的地方空着,显然并没有补上新的。其华便到其他几格中细细寻找,忽然,她轻“咦”一声,蹲下了身子。
柜子最下方的角落里,摆着两个白色的小瓷瓶。
这样的小瓷瓶,是她在青霞山山脚集市上买的,因为瓶身绘着一只憨头憨脑的猫儿,极似乌豆,她一见便爱不释手,虽然那瓶子制作粗糙,她也买了一对回来。
后来,她根据古方研制了止血生肌粉,用这一对瓶子装了,一瓶送给了顾云臻,一瓶嫁来顾府的时候带到了水榭,遗失在了那里。
她做梦也想不到,这两瓶止血生肌粉,竟会出现在这里。
这一天的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加上腰间被铁莲子击中的疼痛,令其华脑子里这刻还有些迷糊,她也没有细想,拿起这一对小瓷瓶,转身往顾宣走,边走边道:“这个药粉是我亲手配的,止血生肌再好不过……”
话未说完,她手中一空,顾宣已将两个小瓷瓶都抢了过去。
其华怔了怔,嗔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还给我。”
顾宣却将手背在身后,眼眸低垂着,没有说话。
其华这时却忽然间清醒了,她想起了许多早已在记忆中淡却的画面,浑身一震,脚步虚浮地退后两步,喃喃道:“原来如此,十八郎……十八郎所说的‘小侯爷友人’,竟然、竟然是我……”
她抬头看向顾宣,张了几次口,似哭似笑地,无比艰难地将话说了出来:“我说过,我一直有个关窍没有想明白,你为何……”
顾宣声音低沉地道:“不要再说了,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自以为是,以为你居心叵测……”
“不!”其华的眼泪淌了下来,她捂住嘴,不住摇头,“不是我害的十三郎,也不是我想害云臻……”
“我知道,我后来都知道了。”
顾宣看着她的模样,心中痛悔无比,再也无法抑制,大步上前,将她拥入怀中。
其华伏在顾宣肩头,痛哭失声。自年幼起,就一直深深埋藏在心中的痛苦、委屈、不平和愤恨,在这一刻,都如山洪般奔泻了出来。
顾宣静静地拥着她,什么也没有说,但就是这样的相拥,却仿佛治愈了她心头那一块自幼便有的深深伤痕。
这块伤痕,她甚至从来没有对顾云臻提及过。
她背着“小贱种”的名声长大,渴望父爱而不得,眼睁睁看着相依为命的母亲缠绵病榻,痛苦地死去。而最后,又是这位父亲,从背后深深地捅了她一刀。
从幼时起,她将自己锻得刀枪不入,性子也非比一般的倔强,可在坚强外表下,仍是一颗渴望疼爱的心。
故而在青霞山顶,顾云臻于生死之际不肯松手,嚷出来的那句话,便让她将一生托付给了他。可即便是这样,她也不曾在他肩头痛哭过。
这一路,她走得是这般累,但现在,她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了。
过了许久,其华的哭声才慢慢低下去,终于能够哽咽出声。
“那一天……我正在磨制这止血生肌粉,我爹忽然来了青霞山。他一直在套我的话,想知道媚姨有没有来找过我。后来,他发现了我写在纸上的名字,是你的字——定昭,我一直以为云臻叫定昭。他就大惊失色,问我是怎么认识你的,还说你就是纪阳侯,结识我一定是别有心机……
“我听了心中极反感,就对他说,将这止血生肌粉送给你后,便不会再见你。接着,我为了追乌豆,进了厨房,再出来时,发现他已经走了。我也没有在意,就继续……继续将药粉装瓶。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药粉中做了手脚,他……他甚至不管我是否也会用这药粉!”
其华泪水再度汹涌而出,淌满了面颊,也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