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鸣雪先是错愕,后是困惑,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和她一般不解与错愕的,还有陈太后。
“为了一个低贱的歌妓,你竟这样跟我说话?”
太后圆睁着眼看向燕晗,似乎是有些难以置信,但很快,无边的愤怒似乎又占据了上风,她的眼角几乎都要撕裂,
“你怎么敢?”
大约是看江鸣雪已经跪了许久了,燕晗不动声色地将手递给她,一时间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回应太后话。
江鸣雪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轻轻搭上他的手站起来,指尖被他有力地握住,复又听见燕晗沉着的声音:“她不用殉葬。”
“也不会有任何一个活人给他陪葬。”
“你说什么?”
陈太后似乎一时有些难以回神,只是语气中带着几分颤抖,眼中隐隐透着些惊慌的意味。
燕晗依旧是没有太多的表情,“从今往后,没有子嗣的妃嫔,地位卑下的宫女,都不用给皇族公卿殉葬。”
“朕死了一样。”
江鸣雪心中不知有什么地方被触动了,忽然有一种眼眶微热的感觉,现下却还只是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个帝王。
她忽觉得,自己冒死刺杀宣明帝,虽然不合时宜,但到底还是正确的。
哪怕燕晗昨日真要赐死自己,她也算死得其所。
“你在装什么慈悲!”
一阵掌风忽然从江鸣雪面前拂过,陈太后神色极近疯狂,将手掌用力朝燕晗挥去,似乎用了十足的力道,口中近乎是愤怒地咆哮着。
旁边的一只手飞快地握住太后的手腕,堪堪止住了她。
“鹤冰,放下。”
燕晗对着近卫开口,似乎并不在意要掌掴自己的母亲,哪怕他已经是帝王了,却似乎没有什么盛怒的意思,只是语气带着不可转圜的意味,
“太后,朕也是您的儿子,您还是太后。”
“但只要朕想,您也可以不是。”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考虑什么,不过片刻之后,他还是波澜不惊地说了出来,听着似乎有些淡,
“就像您不觉得朕是您的儿子一样。”
太后的眼睛盈满了泪水,但似乎并不是悲伤,在红色双目的映衬下,那些流出的水滴似乎那不是泪,而是血。
她看着燕晗,无声地笑了笑,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而后转身离开,一步也没有回头。
燕晗依旧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直看着陈太后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夜幕中,他的脸上也还是没有多余的表情。
“你给朕唱唱歌吧。”
他比寻常人高很多,以至于在看向别人的时候,总是会给人一种傲然俯视的感觉。
只是此刻,在他淡淡望向江鸣雪的那一眼中,她总觉得这个年轻的帝王十分疲惫与悲哀,即便是想听人唱歌这样的请求,也给她一种无力的隔膜。
江鸣雪一时没想太多,本能地唱出昨日见到他时所唱的那首《节南山》:
节彼南山,维石岩岩。
赫赫师尹,民具尔瞻……
才唱了两句,忽然听见燕晗轻笑了一声,幽幽道:“你唱这个做什么,朕又不是昏君。”
“唱个花好月圆的。”
江鸣雪愣了愣,觉得这首歌确实不太合适,但一时也不知有什么花好月圆的歌适合此情此景,就挑了一首温暖和美的民间歌谣来唱。
燕晗躺在软塌上,缓缓闭上眼睛,似乎并不担心她是什么刺客杀手,也不在意她身上还背负着弑君的嫌疑,周身毫不设防。
江鸣雪就这样唱着,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觉得那样平静漂亮的眉眼,此刻虽然带着些倦意,却依旧像是一幅好看的画。
帝王的寝殿外很静,只有她的歌声。
窗外很明亮,是很好的月光。
……
江鸣雪从榻上起身时,已经快要到中午了。
昨夜她给燕晗唱歌,大约唱了半个时辰,偶尔停下歇歇嗓子或是润润喉,他倒也都不会说什么,只静静等她继续开口。
最后他似乎是睡着了,是那个叫鹤冰的近卫让她回来的。
“你醒了啊。”
阿槿从门外进来,端上一些粥饼,似乎是用做她梳洗后的早膳,“你昨夜回来得好晚,我还当你又出事了。”
“前日你去献舞,我在承天殿后面就没接到你。”
阿槿也是观澜阁的人,是江鸣雪几年前从街上捡回去的。
她也很是争气,虽然反应迟钝,不善言辞,不会变通,入阁以后却还是在层层选拔中脱颖而出,而今的品阶仅仅比江鸣雪低上一级。
江鸣雪一直以来都在权力的中心游走。
阿槿的任务就是配合她,护佑她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