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头到底是不如从前,还未出城几里,崔玚的黑鬃马就已追上它,他挑衅斜瞥一眼李沅真,超她而过。
李沅真哂然一笑,专心驾马,她早就过了事事都要争输赢的年岁,跑马小试教崔郎赢一回,倒也无妨。
日头稍放热,潏水岸边亦多有出城踏游的百姓。
李沅真牵着马走在潏水边,顺河岸南行,雀头随着她的步子,边走边嚼岸边的嫩草。
崔玚将那匹黑鬃马拴在棵柳树上,柳树才新抽了芽,被风一扬,直贴上黑鬃马的面,成了它的新鲜草料。
他自己则折下二寸长柳枝,找了片无人驻足的空地坐下,用随身带的刀削尖一头,手在柳枝两端一旋一磕,外皮直接被脱下,小小的柳管还渗着青绿色的汁液,泛着独特的清香。
随意在袖口一蹭,才将柳管置于唇边,嗅着那份青涩的气息,他轻轻吹气,柳管削得不太好,声响高亢却略显刺耳,他浑然不觉,只将两臂架在胸前,边吹边看着李沅真越走越远。
初阳日晕斜挂在东边的天上,将李沅真的侧影拉得极长,让他觉得,李沅真的张扬里掺杂着抽不尽的落寞。
光阴早已在他们之间筑起一道墙,将他们拉得更开。
李沅真是何时变得如此淡漠人情的呢?
也许,要从颖王世子李忆离世算起。
昭彰二十一年孟夏,河北道武涉、汉怀等县遇大洪,水淤不泄,百姓死伤流离,李忆与安阳王李滦一道前往督监赈灾,到武陟后,整日奔劳在水患严重之地,与府兵一起,夜以继日施救灾民。
但武陟灾情实在严重,耽搁过久,湿瘴之气入体,洪水后又多瘟疫,此一遭李忆染了一身疾,再加之他本就沉疴在身,回长安后身体更是亏损有加,几日内眼看着筋肌俱懈,行止不能。
御医方士全寻了个遍,皆言无药石无医。
时恰先帝寿将尽,撑到病躯回天乏术,才将皇位传给了陛下,陛下也因即位之事颇繁,少有心思顾及李忆。
陪着李忆的,只有李沅真和世子妃薛远楣。
李沅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最敬爱的兄长一天天枯槁下去,明明二十出头的年岁,看着却如垂垂老者一般。
午月朔日,先帝宾天,举国皆哀,长安遍城缟素。次日辰时,李忆随先帝去。陛下悲恸不已,诏表天下,追封李忆为怀济太子,以太子礼制入葬。
可天子国丧,分去了太多人的精力,李忆之丧,倒显得也没多么隆重。
他那时在做什么呢?
他陪在李沅真身边,为她做不了太多,只在李忆临终时,为他属纩①。
李沅真表现得很平静,在宜春殿陪了薛远楣整晚,第二日还能谴鸿胪寺与京兆尹共摄丧事。
直到吊丧毕,她才卸下那股吊着她的力气。
那夜,他牵着她的手,走在颖王府映日池边的小道上,时已至夏,她的指尖却冰凉,池中芙蕖漾着渌波,映在李沅真眼里,尽是灰白。
他伸手抱住她,手在她的背上轻轻地拍。起初,李沅真只是任他抱着,三五个呼吸后,李沅真才搂上他的腰,下巴枕在他的肩上,硌得他生疼。
她瘦了一圈。
李沅真的身躯细细密密地颤抖,双手紧攥着他的外衫,喉头呜咽,他能感觉到她在竭力克制。
他知道,她在哭,那个成日里恣意潇洒的李沅真在哭。
他的肩后很快就被洇湿,他收紧手臂,在她耳边喁喁:“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永远是多远,他不知道,反正他食言了。
他的心一缩。
因分心而失焦的双目忽得清明,入眼却是李沅真与不知何时冒出的封悦洲在潏水边牵马闲逛的画面。
他即刻转过脸去,自唾道:崔英光你真是活该!她李沅真可不缺你一个空口允诺。
倏尔,他又将头转回去,将手中的柳管弃在一边,深迷着眼,恨不得能一目千里。
“他在往这儿瞧。”封悦洲的声音含笑,有意靠李沅真更近。
李沅真不用回头望都知崔玚此刻会是何种表情,她胸腔微振,看着如翠练般的潏水,缓缓道:“他一直都瞧着这边。”
封悦洲挑眉,“可他好像才看到我。”
“你无需过分在意他。”李沅真虽如此说,却借着雀头向前走的劲,拉开了与封悦洲的距离,“你叔父近日可还好?”
封悦洲叉手弯腰,“谢公主挂念,日前接到叔父家书一封,信中言叔父近日身体已愈。”
今时北狄虎视眈眈,其余边地也在伺机蠢蠢欲动,封舒作为安西副大都护,镇守安西大域,容不得出半点岔子,李沅真沉声道:“封将军雄略英武,是大戚不可多得的良将,当是要养好身子,为大戚百姓再战数十年。”
“如此盎然美景在前,公主还是多赏些风景,少做些操劳事,大戚国力如此之强,不过是与夷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