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子苏是武乡侯家的小娘子,蛮蛮自认无法得罪,一是因着自己尾云国出身,被她们贬低,二是为着陆象行。陆象行要是不来,蛮蛮也是要想法子把青金石送还的。
至多,再恭维虞子苏几番,大家面子上都过去,台阶都能下来。
可陆象行站出来,不问缘由判了她的错,把她按照规则赢下的青金石还给虞子苏,又是另一回事了。
更何况,虞子苏也喜欢陆象行。
她望着自己的眸光,分明是不善的,充满了熟悉的敌意。
蛮蛮突然觉得自己鬼迷了心窍,居然会以为陆象行带她来荣国公府的击鞠大会,便是要给她陆夫人的尊荣体面。
虞子苏又惊又喜,既是将军亲自来还青金石,她便顺手接回了,将青金石捧在手心,满怀忐忑,激动地涨红了粉靥:“将军实在客气,区区一条青金石而已,我看尊夫人喜爱便送了,压根不放在心上。”
蛮蛮只是被她佩戴的青金石闪了双眼,故而多瞅了一眼,好奇那差点晃瞎她的宝石是何材质罢了。
尾云国出产的翡翠也价值不菲,蛮蛮不缺什么珠宝佩戴,何须眼馋她的青金石。
她咬住嘴唇,看着陆象行的背影,他听了那话,略只思忖,竟微微点了一下头,仿佛是认可了虞子苏的话。
蛮蛮气得胸腔要炸了,叫来小苹,一摆手就道:“我饿了。”
陆将军的夫人,先前还一直笑脸迎人,稚嫩圆润的脸盘一团可喜,剔透似玉,谁见了都感到软糯可欺,这时却挂了阴云,想是被陆将军那番话气着了,她突然告辞离去,旁人也不觉奇怪。
在场的都知晓是怎么一回事,武乡侯家的小娘子强买强卖,拉着尾云公主故作亲切,一面又掐准了时机鄙薄打压她的出身,这青金石,本来按照约定就该尾云公主得,将军这一番话固然得体,掩护了武乡侯家娘子的体面,但谁家的女眷能乐意瞧见夫君臂肘朝着外边拐?
再说那虞娘子一双明眸恨不得黏糊在将军身上,尾云公主多半是瞧出了些什么,连等下的晚宴也不赴,便走了。
陆象行缓缓摇首,对虞子苏道:“内子出身别国,于长安习俗有些格格不入,今日赢了娘子促织,也是凑巧,青金石名贵,娘子妥善收藏,万勿与内子计较。”
这回虞子苏是听出来了,陆象行之所以这般婉言下气,绝非是看重自己,而是为了替他的夫人求情,但愿自己日后不要为难于他的夫人。
她在长安还算有些声望,不少贵女都与她相交莫逆,陆象行知晓以自己的个性,若与蛮蛮较劲起来,只怕大半长安的女孩子都会站在她这一边,排斥他的乡巴佬公主。
如此一想,虞子苏这口气非但没能够下来,反而愈演愈烈了。
她恨恨然地心忖:你不让我与她为难,我便偏要针对她,让她在全长安人面前出丑。
“将军说哪儿的话,子苏可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呀,您这般客气,倒是让奴家汗颜了。”
陆象行不善与女人交际,点到为止不再多言,别过这一行人,对荣国公夫人告辞以后,便举步走向辟寒山庄为他和蛮蛮设下的厢房。
那边离此处有些远,若步行来回,只怕筵席早已开始,陆象行也不欲再参宴,尾云公主今日只怕很不痛快。
他来到厢房外,正要举步拾级而上,耳中却倏然落入一串叮叮当当的尾云小调。
那声音,如檐下风铃相击,轻灵而悠扬。
这一生他只在那晚凤凰山的岩洞底下,听到过这样的小调。
陆象行来到门前的步伐遽然刹住,抬起的撞向蛮蛮房门的右手也倏然停滞在了半空。
一股呼啸的凉意,窜入心房,瞬息间便酿作灼热,身体里如同蹚过一条岩浆的河流,五脏六腑都为之燃烧起来。
那一息的僵硬过后,陆象行张皇地抬眼,猛力撞开了厢房的门。
但接下来的一切,便让他终于从失控之中冷静了回来。
屋子里,小苹正在布菜,那轻快活泼的小调就是在她干活之际,从她的口中散漫不羁地哼出来的。
此刻就在近前,如拨雾见日,把她的歌声听得清晰无余。
调子有偏差,那音色,更是大相径庭。
陆象行的手垂落在了身旁,无声无息,旋即,化作自嘲地笑声。
他怎会抱有希冀,阿兰……
是他亲手葬在凤凰山下的,他到最后都没有带她来长安,而是选择了让她永眠故土,让她受到他们敬奉的尾云先祖的庇佑,让她的魂灵得以恒久的安息。
小苹也瞧见了不速闯入的大将军,一想到他在武乡侯娘子前低眉下气的时候,小苹便心头窝火,可她毕竟只是一个侍女,也不敢有微词。
只是布菜的心情也没了,公主要是瞧见他,更加没了食欲。
小苹想将陆象行拦下,堵在门外头,陆象行眉宇紧锁,望向内寝垂落的秋香色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