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香樟树。
枝叶被风吹得晃动,像无数双小手在风里弹琴,弹出节奏韵律。
最后一个被搬出来的家具是钢琴,盖着白色的布,蒋妤桐已经很久没有揭开它了。
妈妈开车跟着搬家公司的卡车,车启动前,蒋妤桐本以为自己会像偶像剧里的主角那样,让妈妈一人上车,宣布自己将过独立的生活,她再也不属于爸爸和妈妈任何一方。
可是她没有,她失去了所有力气,躺在车的后座,听妈妈一边开车一边絮絮叨叨地给自己后面的工作生活出谋划策。
她很想问妈妈恨不恨爸爸,却没问出口。
表面和谐很重要。蒋妤桐在心里自嘲。
蒋妤桐在新城市顺利找到了工作,也顺利在一年内晋升到主管,她每天加班到十一二点,拖着疲惫的身子去赶凌晨场的应酬。
也就是在这一场应酬里,她遇见了老熟人。
“来晚啦,这可得自罚一杯。”公司的领导已经坐着,递了杯酒过去,“小桐比较勤奋,刚刚一直在公司里加班呢。”
蒋妤桐看都没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赶忙坐下来。
这才有空扫视周围一圈,对面合作公司派来的主管,竟然是方修时。
对方显然也很惊讶,但二人都没有套近乎,而是静静地坐着,身边的领导把酒杯推来推去,嘈杂燥热。
和方修时对视的那一刻,好像又回到了高中,蒋家和方家人敬酒,只剩他们二人尴尬地坐着吃饭。
应酬结束,蒋妤桐和方修时是最后走的。
“我送你吧。”方修时站起来,扶住意识稍稍模糊的蒋妤桐。
“谢谢了。”蒋妤桐控制着方向,慢慢朝家的方位走去。
“你还挺拼的,喝这么多酒还能走路。”方修时本想打车,却被女生拦住。
“我想吹吹风。”
“你家现在住在这里啊。”
“嗯,我爸那事儿闹得多大啊,与其在那儿被嚼舌头,还不如远离那儿。”蒋妤桐吹了会儿风,清醒许多,“你呢,你最近怎么样,混得还不错嘛,我们这次乙方挺厉害的。”
“我今年已经在这儿定居了,我老婆和我都在这里工作。”
“你结婚啦?这么快,不是刚毕业两三年吗才?”
“我妈妈前年去世了,我爸爸身体也不好,一直希望我能赶紧定下来,我和我女朋友当时都有结婚的想法,今年就干脆直接结了。”
“你老婆我认识吗?不会是以前同学吧?”
“不是,工作后认识的。”
又闲扯了几句,快到蒋妤桐家小区,她挥挥手让方修时回去。
“今天谢谢你了,老同学好久没见,下次有机会出来吃饭,把你老婆也叫上。”
“嗯。”方修时礼貌点头,转身离开。
蒋妤桐的眼泪终于释放出来,原来音乐老师去世了。
她刚刚一直在强忍着转移话题,幸好有醉酒的表象,方修时应该没有察觉到她情绪的异样。
蒋妤桐坐在小区的楼梯台阶底下放肆大哭,她想起卸任小主持后音乐老师反而来安慰她,想起那份自己明明已经退社却占据很大版面的小主持人社纪念册,想起新一届高一的文艺活动上自己帮音乐老师的忙临时主持,她在台下投来赞许的目光。
想起音乐老师在毕业那天祝贺自己考上厦大,提醒自己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要再受爸爸的影响,考上大学,勇敢地做想做的事吧。
哪怕现在终于明白有人会无目的地对自己好,徐稔是,音乐老师是,蒋妤桐也已经是既定命运齿轮上的发条,只能循规蹈矩地向前,看似向前,实则机械地原地踏步。
她没有台阶,她不敢有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