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今日为何而来。
我想起了清照,我见着了师兄。
我甚少去回忆清照,纵然思念可以穿越黄土,我也不愿惊动她的安眠。而师兄近在咫尺,他对我说:
“不是你的错,事情已经过去多年,我还是想告诉你,不是你的错。”
那是我最熟悉的声音,曾与我朝夕相伴了整个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我看向他,发现他的眸光依然温暖无比,似乎从未与我分离,那一瞬间,我仿佛忘了这七年怅惘,重新成为了那个不知世事的小女孩,就这样看着他,许久才开口:
“师兄……”
他微微一笑,什么都不说。
可我心安了。
我终于明白原来师父的本意,是想让一个心魔,消散另一个心魔。
待转身看时,老柯已经不见了踪影,这里除了我们只余梅津亭一人。师兄朝他说道:“我们进去吧。”
梅津亭便道:“好。”
等他走到我面前,我才低声说:“对不起。”
他一顿,立刻回身,垂目拱手:“弟子对师叔绝无怨意,至于他们几个小辈,师叔也大可放心。”
我只在心里苦笑,倒真愿他对我有怨言。“昨天我见到了忆信,可他似乎,并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他道:“关于师叔之事,晚辈诸人都不知情。”
我不能再面对梅津亭恭敬的神色,只好说:“进去吧。”
这间屋子是他们特意准备,帐幔层叠,室内光亮都来源于周围数盏烛光,他们将他放在一副冰棺之内,烛光与寒意之中映出了他质朴而苍白的脸,是个很年轻的男子。
师兄手臂一挥,烛光倏然俱都熄灭了,几乎在同时,本已完全隐入黑暗的身体开始泛出了一丝诡异的银色光亮,自两肋开始,逐渐蔓延至整个赤着的胸腔,自骨沁出的莹莹幽光十分微弱,但足以将原本安息的遗体变成一具惊怖悚人的凶尸。
鬼灯笼的诡谲之处并不在于无药可解,甚至不在于它黄独圣物的神秘之色,而在于它就如他的名字一般,可以化人为鬼。
“……是,”我盯着那些幽森的光泽,说,“是的。”
师兄过来,轻声道:“好了,出去吧。”
“等一下,”我按上棺盖,“我还要看……一个地方。”
梅津亭:“要开馆?”
我点头:“要。”
他的身体虽然看似完好,却早已肌肤冰凉,僵硬无比。我握住他的下颌,掌内下了内力才让紧合的牙齿分开。探身看去,槽牙深处果然留着一片布帛。
战栗从内心深处涌起,我看见自己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因为一模一样啊,一切都……一模一样。
师兄握住了我的手,“稍等。”
我抬眼看他:“原来是我错了,我以为没有人知道这些了。”
师兄深深看了我一眼,将我往后揽了揽。梅津亭戴着一副银丝手套上前,艰难地小心翼翼将那片布帛取了出来。那是一种珍贵的苏州丝绢,薄如蝉翼,小小一片,展开来却能写上数个字:‘金陵待君’。
怔了许久,我才低声道:“他今日大概不会来了,他知道我能看见。”
梅津亭道:“他要在金陵做什么?”
师兄看着我,我摇头:“我不知道。”
“你要怎么做?”师兄问。
我垂了眼帘,目光轻轻略过棺中之人的脸。
他的眉目惨然而又安详,生命早已终止,说到底,在某些人看来即便是他活着的时候,也只不过是个能够传话的身体。
当年清照留给我的,是‘不要自责’,我记着她的话,努力走好之后的人生,依然恣意欢笑,行止由心,只在每逢冬至,抱膝灯前与影为伴之时,才会想起我们燃炉夜谈的景象,我们仿佛不曾相隔生死。
可他呢?
也有人这样惦念吗?
我知道我要做什么。
我应将追悔与失措抛诸脑后,忘却陈年痛楚,忘却眼前无辜之人,忘却此刻敌暗我明之境。这重现于世的鬼灯笼、还有那背后的人,不是我要追随的,因为我会将它和他,彻底摧毁。
我们出了屋门,外面的阳光驱赶了些方才的屋里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黯然。
梅津亭斟酌道:“那件事里,黄独帮近千帮众九成殒命,其余零星降者被悉数下狱,至今已经四年了——谁也不能说近千人全都是十恶不赦死有余辜之辈,有人心有不甘也是意料之中。”
师兄:“渠国近年对这类毒物始源极其看重,想要获取制作需的材料,只怕很难。”
梅津亭:“会不会当年本就有人逃脱,部分鬼灯笼被他一起带走了,并没有被官府完全销毁。”
我摇了摇头,“当年,所有的名单、人众都经过了极认真的比对,青松门雷霆办案,可以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