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早朝结束之后,弘历便看到张廷玉匆匆忙忙地朝着宫内走。
他也并没有上前去招呼,因为他从来知道,张廷玉虽然是老臣,却并不是只忠于皇帝的老臣。
人老成精,也总要为自己打算,然而这种多面下注的老东西,弘历是不喜欢的。
而且他也能够猜得出,张廷玉这个时候去见他父皇,到底所为何事。
如今皇后仍旧是皇后,昨天晚上的事情终究没有伤到皇后的根基,他现在毕竟住在宫中,虽然不能够直接知道永寿宫里面发生的事情,不过听菊青转述也足够了。
他和甄嬛的孩子,这次没能保住,而且听温实初的意思,恐怕甄嬛以后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或许就是没有这方面的缘分吧……
他原本还想着,能效仿唐高宗和武媚娘子嗣绵延,可惜幻想终究只能是幻想,成不了真。
既然成不了真,就要接受现实,那张椅子才是最重要的,孩子不是。
他还会有很多孩子的。
……
张廷玉是先皇老臣,宫里面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之后,出来问一问自然也是应该的。
只是张廷玉说话之间,多有为皇后开脱的意思,虽然说每一句话看似相当公允,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雍正却也听得出来。
最近这段时间,血滴子那帮人本来就调查出皇后和外面的人都有联络,想把三阿哥推上太子之位,这些事情本来就有些碰到了他的忌讳,这次处罚皇后,本来也有这些事情掺在其中的缘故,只可惜张廷玉似乎没发现这其中的关窍,直到雍正松口说没有废后的心思,这场君臣之间的对话才算了结。
但这样一来,皇上心中对皇后的疑心就更重了。
入夜。
甄嬛跪在佛堂,抱着一本往生咒念经超度那个孩子,悠悠的檀香在佛像前升起,却并不能够安宁心神。
念得再多,也抵消不了甄嬛心里面对那孩子的愧疚,某一时刻她甚至都为自己感到羞耻,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变得连自己亲生骨肉都可以用来做杀人的刀剑了呢?
可是事已至此,想再多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槿汐端着一盏茶走进来,在甄嬛身边跪下,柔声安慰道:“娘娘也是不得已,孩子没了,那是他跟娘娘命中的缘分太浅,现在最要紧的是,皇上虽然拘禁了皇后,但是并未惩罚。”
甄嬛的脸上顿时泛起一丝冷笑,皇上怎么会轻易惩罚皇后呢?
到底是正妻,身为一国之母,是不会那么轻易倒下的。
她低声道:“皇后是三阿哥的养母,太后的至亲,要连根拔起,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咱们得让她没依靠了才行,人只有没了底气之后,才会慌不择路,皇后在宫中经营这么多年,手中的底牌不少,不过只要没了三阿哥,她再怎样也会慌乱的吧。”
说罢,她微微扭头:“瑛贵人那边怎么说?”
“四阿哥安排妥当,现在有条不紊,只等着咱们动手了。”
槿汐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脚步声,他站起来一看,原是四阿哥来了。
门口站着小太监和宫女,弘历从毛团的手里面接过食盒,把人打发了出去,走向甄嬛。
“额娘,夜里凉,您别跪伤了身子。”
他走近一些,门口的宫女和太监都出去了,才俯身搀扶甄嬛起来,压着声音说道:
“我叫人炖了燕窝,起来喝。”
甄嬛默默不语,走到一边坐下,面孔上面的疲惫和灰白,落在弘历的眼中,顿时引得他一阵心疼。
把手中的餐盒交给槿汐,弘历在甄嬛的腿边蹲下来,仰头看着甄嬛的脸:“我已经为孩子烧了经幡,希望他能早登极乐。”
甄嬛微微点头,也不多言,弘历抓住她一只手,放在自己脸颊边上,说话的声音有些哽咽:“你还是养好自己的身子最要紧,那孩子没有就没有了,于我而言,什么孩子也比不上你重要。”
自从甄嬛回宫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剖白过自己的心迹,脸上的面具戴久了便会形成一种习惯,如果不是这件事情,实在是戳在了他的心窝上,他也还是会像从前一样,是那个孝顺的儿子。
甄嬛心中原本也只是有对这孩子的一些愧疚而已,她说不上有多喜欢弘历,自然也没那么容易对这份感情作出回应,然而现在看到这个已经二十多岁、已经成家立业的男人蹲在自己面前的脆弱模样,她也很难不觉得感伤。
如果现在在这里的是温实初,那么她心里绝对不会有一丝涟漪,可是这是弘历,于她而言总归是不一样的。
她和这个男人不仅有过一夕之欢,还差一点有了一个孩子,而且他们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牢固的盟友,因为他们有着相同的目标,要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人。
槿汐站在甄嬛身后,看着弘历的深情模样,也微微在心里面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