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踩倒脚边一株草:“我倒觉得草木无用,只能任世人践踏。”
颜瓒笑笑,并不与他争辩。风越来越大,他们抬手遮住眼睛。
“回去吧。”
“好。”颜瓒抱起那节枯木,小楼吃惊地问:“柴木已经够多了,还要带回去吗?”
“不为烧火,我近日修草木生之术,恰缺木头。”
颜瓒的草木生术法,研究了得有三四年了,没什么头绪。冉虞鱼让人到处帮他找木头,小楼受家族影响,觉得草木生这类天方夜谭的法术和那些骗人的长生不老术一样,都不可信。
十四岁那年,小楼的师父也来到北娄,身边领着个终日耷拉眼皮无精打采的大弟子。师父是个奇人,武功高强,深谙法术,在小楼眼里,是个正邪双修的高人,但很抠,李辞彦的衣服已经短到盖不住脚踝,也不给换新的。小楼指着师兄的裤腿问师父,师父一边蹲身拉着裤管往下扯、一边骂李辞彦不要总把裤子拉那么高,李辞彦的腰带本就没系紧,连忙抓住裤头,师父照着他的小腿就是两巴掌,李辞彦怂了、松手了,师父再一扯,裤子便掉了。
冉虞鱼当场“噗”地大笑,颜瓒憋红了脸捂住冉虞鱼的眼睛,师父挠挠头自言自语道:“真的短了啊,又要花钱做……”小楼好心地帮师兄捡起裤子,李辞彦垂着死鱼眼低头把带子打了死结,愈发沉默。
李辞彦的新裤子做好时,师父领着他和小楼离开了北娄。游历嘛,不能钉死在一个地方。
十五岁那年,楼家因八皇子之事受到牵连,抄家、族灭。
彼时小楼和师父师兄在桑陵城中体验天下第一商城的繁荣热闹,师父收到楼家覆灭的消息后,先命李辞彦把小楼捆了,方抱住一脸茫然的小楼,哭着说出实情。
阮棠无法想象卫迟是如何度过那段时间的,冉虞鱼不在场,自然也无从得知。多年过去,冉虞鱼犹记得自己拦在城门外,不许颜瓒去寻小楼,颜瓒一手拉住缰绳,俯身亲吻冉虞鱼,趁她被啃得七荤八素之际,迅速松手,马鞭一抽,绝尘而去。
后来,颜瓒寻到了小楼,朝廷来的人也寻到了他们。
彼时李辞彦尚青涩稚嫩,师父旧伤在身,而对方高手如云、人数众多,他们最终是败下阵来。颜瓒透过窗户纸的破洞窥到外面局势,回身看看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的小楼,拿破布塞住他的嘴。
颜瓒走出那扇门时很平静,扶起半跪在地上的李辞彦,又朝坐在门前喘粗气的师父磕了头,说:“弟子不孝。”
师父很快反应过来,闭眼叹气。李辞彦因伤疼得半蜷缩着身子,没有听清颜瓒对他说“连累师兄了”。
莫说外人,连楼家下人都很少见到常年在外的楼琋谦。颜瓒顶替了小楼,被押回帝都,受刑而死。
“后来,小楼师徒三人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命人在各地打听搜寻,皆无果。直到……直到五年前,小楼给我写信,说他要去桑陵城当商人。”冉虞鱼凝视窗外,像是通过长风望向多年前的自己,颜瓒若留下,他们现在孩子都好几个了吧。
“我知他帮北娄,也是想有朝一日利用北娄报血海之仇。冉家和楼家本是世交,我兄长也很器重他。小阮,他若能说服三州八郡的将领归附北娄,共拒朝廷,则血仇得报指日可待。可他如今不愿出面,兄长帐中许多人颇有微词,怀疑他这些年聚敛财富,暗中勾结旧部,总有一日要占山为王。”
阮棠站起来,微红了眼:“他就算真有一日那样做,又如何?劳心劳力为你们辛苦这些年,你们倒因他一次不听话就疑他防他,真是……”真是狼心狗肺!她没有说出口,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怒气,“我能看出来,除了水商,城中守将对他态度傲慢、趾高气扬,是看不起他的商人身份,还是压根没把他当成北娄的人?”
冉虞鱼也站起来,笑着摇头道:“小阮,莫动气,我虽是冉家人,但绝不会害小楼,他可是颜瓒用命护下的……我此番来,便是想调和他与北娄旧贵族间的矛盾。”
阮棠在袖中握紧微微颤抖发冷的手,尽力平静地说:“我会试着和他说说,谢谢你。刚才是我太激动了,抱歉。”
“无妨。”
冉虞鱼倚着窗目送阮棠的身影沿着街一点点走远,沈衣走上前抱住她,她伸手轻轻一推,皱皱眉,并无兴致。
“小楼对她,似乎没有传闻中那么情深,”冉虞鱼抬手理了理鬓发,道,“连身世都不肯告知。清明祭日时,她甚至不能为楼家烧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