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应彪晨起时,才发觉掌中仍攥着那根从季姚手上夺来的皮绳。
皮质再是柔韧,这样在手心里把玩了一晚,也多了许多杂乱的纹路。崇应彪盯着它看了会儿,忽然笑了笑。
尔后,他咬住皮绳,腾出手向后伸去,梳拢起睡得杂乱的头发,用它随意捆成了个马尾。略短些的碎发偷偷溜出,他也不甚在意,而后便随意抓了件毛皮子,披住□□的上身,晃到了窗边。
室内烧了炭火取暖,温暖如春,甚至还有些闷人。到了微微支开的窗前后,才有了几分令他清醒的冷意。
皮绳上坠着的贝珠搭着后脖颈,叫人难以忽视。崇应彪反手拨弄了一下,感受着点点细微的凉意。
撑着窗棂闭目吐纳了会,他睁开虎目,掼了掼手,伸展沉睡了一夜的身躯,背肌到肱臂随之起伏,如山脉,跌宕又含蓄。
不知不觉间,他的面上,又浮现了清浅的笑意。
倏的,院门“吱”一声被推开了——听声音,是近一天一夜未见的殷郊姬发回来了。
只有两道步伐声,俨然不像是牵了鹿或者抱着鹿的样子,尔后是一声闷响,有什么东西被放在了地上。崇应彪嗤笑一声,回身几下穿好衣服,懒洋洋地踱了出去。
“你这西岐土货果然名不虚传,”人未到,声先至,崇应彪抱着臂倚在房门口,有些戏谑地看着麻袋里探出头的一颗小头,“这不是你们农夫最恨的黄皮子吗?姬发,你藏枕头底下的麦子被它偷了,也不能公报私仇啊。”
“咔?”
“你昨晚吃了大粪才睡的?一早起来嘴那么臭。”姬发正蹲着将袋口完全松开,闻言也不当面对峙,只是冷冷回嘴。
崇应彪心情好,不和他计较,踢踢踏踏地走近,转去烦另一个:“殷郊,殿下梦见的是这玩意?”
殷郊很是无谓地道:“他梦见的是降生淇水边的仙灵,呶,这就是了。”
“这是仙灵?”崇应彪有些夸张地笑起来,“忙活一晚上,就得了这么一只屁精?你说,大王看到两个大屁精拎着一只小屁精进龙德殿,是什么样的面色?”
“真有你们的。”他哼笑。
“咔!咔咔咔!!”黄鼠狼愤怒。
他笃定殷郊是很认真地要献上这只黄鼠狼,虽然不理解,但并不妨碍他自己想通——反正,殷郊总是这样,高高在上的王子,哪里懂得要怎么拍马屁呢?
殷郊面上却无动于衷,甚至还有笑意:果然,崇应彪就是崇应彪,他以为这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实际上,却是我们的故意而为之。
罢了,随他说得开心,总比说怪话要好。
有些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殷郊站起身,抱胸淡淡道:“王家威严,不是你能胡乱揣测的。”
黄鼠狼点头:“咔咔咔。”
崇应彪顿觉好没意思,又看了眼依旧冷着脸不理人的姬发,眼珠子一转,落在了黄鼠狼的身上。
“喂,显个灵来看看,你可有法宝,会法术?”说着他捏起鼻子,“我准备好了。”
黄鼠狼有听没有懂,呆呆地抬头看着他。
姬发站起身来倒着抖袋子,像挥战旗一样挥舞起来,遮住了崇应彪看过来的目光,也挡住了黄鼠狼的小眼睛。
崇应彪眼尖,看见袋子里抖出来的饼屑,目光一滞,心中更多了几分打量,迈开一步,不依不挠地点明:“怎么使不出来呢,是他们短了你的吃食吗?姬发,莱菔黄豆,赶紧喂起来啊。”
“咔?”黄鼠狼歪了老半天头,在脑海里紧急搜查了一番,终于想明白了崇应彪在说什么。
……有一次,它去农户家借东西吃,那家的小儿肚子胀气啼哭不止,他家大人便是拿莱菔煮水给他喝,才解了的。
好啊,原来是在羞辱我,我要和你拼了!
“咔!咔咔!!咔咔咔!!!”
它尖叫着就要扑上去,可这才发现手脚仍被困着,竟是奈何不了这恶人分毫!
原本像黑豆珠一样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黄鼠狼恨恨地看着崇应彪扬长而去的背影,誓要将他牢牢记在心里,从此不共戴天!
离殷郊、姬发献上黄鼠狼之后又过了好几日,第二场大雪落了下来。屋顶、飞檐、街道、巷陌,到处可见有人在扫着雪。时不时有团团簇簇的雪堆落下来,发出闷响。
武高逵与姚庶良又在空地上玩雪。他们身上穿得十分臃肿,头上更戴着厚厚的皮毛帽子,但脸蛋和双手毫无防护,很快就被冻得够呛,通红冰凉。
崇应彪出得房门,目不斜视地路过他们。他虽也穿了袄,但看着很挺拔修身,没有戴帽子,因而露出一头编得齐齐整整的辫子,系在辫尾上的燕羽灰皮绳被拂到了胸前,陷在了软绒绒的皮毛中。
“他在过夏天吗,显摆什么呢?臭北子。”南疆人姚庶良对着他走远的背影翻白眼。
季姚家的屋顶是茅草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