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四年,春。
三月的天温暖宜人,但杨小幺躺在路边的大榕树下,却冷得浑身发抖。
明明她的额头烫得厉害,整个人都在发烧,她却感觉很冷。
“得,得,得……”路的那一头有一辆牛车过来了。
她连忙努力坐起身来,把身子靠在榕树干上,伸出手去,用嘶哑的嗓子喊:“捎我……一程……我有,有钱。”
牛车走得不快,听见有人要坐车,车上的人都看了过来。
杨小幺穿着一身旧得褪了色的青色土布衣衫,扎着个大辫子,是乡下姑娘最常见的打扮,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她此刻脸上因为高烧透着不正常的红,眼中也带有红血丝,说话时还不由自主地喘气,一看就知道是病了。
车上的人开始催车夫:“别停,走快点。”
一个留着锅盖头的小男孩有些不解:“有人要搭车呢。”
他家大人压低声音跟他说:“那一看就是有病的……像是瘟疫哩,染上了就得死。”
杨小幺人烧得厉害,但还是隐约听见了几个关键词,立即解释:“我,我是风寒,不是瘟……”疫。
可惜“疫”字还没说完,车夫已经几鞭子下去,牛车加快速度从她眼前跑了过去。
杨小幺的手无力地垂落,心中满是焦急。
她在这树下躺了大半天,已经拦过三辆车了,但是没一辆车肯停。
结合几辆车上人说的片言碎语,应该是附近有地方出了瘟疫,所以别人怀疑她也是,不敢停下来载她。
这可如何是好?
她眼下这情况,必须得去找郎中看病,但前头的镇子离这里起码还有二十多里,全靠她自己的腿,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到的,她现在全身无力,眼皮沉重,坐着都觉得费劲,感觉随时能晕过去。
她不会,因为一场重风寒,就这样死在路边了吧?
要真是这样,那就实在是让人不甘心。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是这样死法。
而且,她还年轻着呢,她还要回家,爹娘都在家里盼着她早日回去。
她这一趟出门,是替母亲到五十里外的十方寺拿药的,不想半路上遇到狂风暴雨,她没地方躲雨被淋湿了,才走到一半就染了风寒。
她开始还坚持着走路,心想等到大路上了就能坐牛车了,然后再让牛车给她带到前面的镇子上去治病。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附近有地方得了瘟疫,她这样子压根就没车敢搭她。
之后她又拦了两次车,和一波步行的人,但照例没人愿意上前,都离得远远地快速走过。
眼看天色已近黄昏,好半天了见不到有人路过,杨小幺觉得,今天恐怕是要泡汤了,这么晚了,大概率不会有人来了。
她也实在支持不住,于是便合上眼皮,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听到了脚步声。
她的病好像又严重了些,用了好大的劲才勉强睁开眼睛,而且眼前的景象有些看不清。
也可能是因为这时候是晚上,月光又不够亮。
她只看到一个人走过来,光头,身上好像穿着僧袍?
她顿时提起了些精神,这是个难得的大好机会!
出家人慈悲为怀,一定会愿意帮忙的!
于是她喊:“救命……”
之前没喊过救命,因为怕别人听了更害怕,以为是瘟疫严重快死了,现在来了个出家人,她当然要怎么严重怎么喊了。
可是,那僧人好像……没什么反应?
既没有向她这边走过来,也没有停下来,他只是依然保持着一开始走路的节奏往前,就好像压根没看到她似的。
莫非这僧人耳背又眼花,没听见她呼救,所以也没注意到路边有个人?
眼看僧人就要从面前走过去了,杨小幺有些急了,用尽吃奶的力气,扑了出去!
然后,抱住了僧人的脚:“救命……”
这回总能看到她了吧?
果然,那僧人低头看了下来。
这是终于看到她了?杨小幺心里可算松了口气。
然而,她这一口气还没松完呢,那僧人抽出腿,就继续往前走了。
这什么情况?
杨小幺一时有些懵逼。
但危机感比脑子快,她下意识又扑出去抱住了僧人的脚。
而且这回抱得死紧,那僧人抽了几下腿都没抽成功。
好不容易碰见个出家人,她是死也不能放手的!
虽然她已经看出来了这僧人不大愿意救她。
好吧,是她考虑欠妥,不能因为人家是僧人就觉得人家一定愿意救她,僧人也不是个个都不怕死的,所以也是有可能怕她身上有瘟疫的。
但出家人总归是比普通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