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初川跑得最快的一次。
森林里的枝叶在黑暗中噼里啪啦剐蹭过她的身体,有的一笔带过,有的留下了一线红丝。两侧景物飞速刷过,初川的丝绸裤子被划烂,胸腔鼓涨,喉咙充血几乎快要炸裂,胃里的食物在反酸。
但她还是跑,一刻也不敢慢下来。
杂草丛里的叶沿带着一把把小锯齿,不轻不重在她的双脚上磨洋工,终于一条血管被割开,流出了黑红的稠液。身后,火把的亮光带着噪音逐渐靠近。
“她在那!”
初川一脚踩在一块尖锐的碎石上,扑倒在地。
耳边响起数道风声,初川知道,自己不能再动了。
剧烈运动让她的气息乱得像冰雹,初川拼命克制住呼吸,任由冰雹在胸腔里横行霸道。她脸贴着泥土,脊背宛如化石般一动不动。
这是玥玛舅姨的声音:“就在附近,她流血了。”
“畸人的五感异于常人”
——那本书叫《畸人生物认识手册》,藏在初川的枕头底下。第一次在地下室读到这句话的时候,母亲坐在她身边换了第二根蜡烛,然后握着她的手,一个字一个字的认完了一整页。于是初川知道了,世界上还有“常人”和“异于”这两个词的存在,她问母亲,那像她这样的,是属于哪一类的呢?
初川想知道答案,十几年来,她踽踽而行,原来一直在寻找这个答案。
所以,她要离开这里。
初川扣在地面的指节用力,像是细小的虬枝,一晃眼分不出区别。
不能坐以待毙。
畸人的听觉和嗅觉非比寻常,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发现藏在这里的自己,但她也不能动。初川把脸摁在土地里,努力捕捉着周围一切的动静。
除了脚步声,交谈声,呼唤声,草丛的摩擦声,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在这些动静之外,那个初川等待了许久的声音。
猝然间。
“沙沙,沙沙。”
畸人们刹那静了下来,于是空气里只剩下那鬼魅般的响动,随着森林漆黑的风,吹得火光摇曳。
“沙沙、沙沙。”
声音越来越大,或者说,越来越逼近。
时机到了。
初川之所以出逃,未必是因为有多勇敢,往往,只是因为那个千年难得一遇的机会,她不想错过。
“是蛇潮。”
玥玛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难看。
初川松开手指,缓慢地拧动身体,变成一种及其扭曲的姿态,类似于攀岩。随后,以惊人的速度开始爬行。
玥玛舅姨绝不会想到,她在学校里的数百次测验里,既没有学会抢占也没有学会争夺,仅仅只学会如何在一众想找乐子的畸人里隐藏自己。她学会的是逃。
她爬得飞快,毫不犹豫向着蛇潮逆行的方向。尽管身上已经提前涂了防蛇水,但不可避免的,数条冰冷湿黏的长条生物绞缠上来,在她身上旋转收紧。初川不管不顾,仍旧拼命向前爬。
她翻身一滚,东撞西撞沿着陡坡滚下去。锋利的石头把她身上蠕动的“蛇衣”一层层剥去,小腿伤势更重,翻红的血液淋淋。初川滚到底下几乎以头落地,差点折了脖子。
初川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扯掉余下那些蛇。意志还剩一根丝线,拽着她往前跑,嗡嗡嗡疼得眼冒白星。
不远处是一道高墙,长满篱刺的铁丝缠绕其上,天那么高,上面或许还爬满电流。初川知道自己上不去,但是脚步已经无法停下,背后只剩下吃人的怪物。
小腿上的伤口加上四肢的剧烈疼痛终于发作将她绊倒。初川绝望地抬头,蓦地发现一处洞口。
也许是畸人那一半血液作祟,她目力极佳,看见洞口盘伏在地面,断面新鲜,细弱且脆嫩的草根悬在半空,还没来得及萎缩。初川来不及多想,她跌跌撞撞,一头扎了进去。
这是一个外扩内收的洞,内道比它看上去要窄上许多,初川不得不用半条小臂使力,才能一寸一寸往前挪。
她的脑袋在狭小暗黑的空间里愈发晕涨,像是打肿了的鼓包,只剩一个光亮的想法,支使她不断向前——她要逃出去。
只差一点点。
夜晚凉爽的空气涌入鼻腔的时候,初川的指甲也掀了三只。
即便是这样,她也不敢停下。初川不知道挣扎多久才勉勉强强站了起来,现在的她只剩腿还有意识了。有意识的腿载着无意识的人,一步一步朝着未知的方向走。
茫茫的无意识里,初川看见了三天前的自己。
或者说那不是三天前,四天,七天,一个月,一年,十年,都是一样的。她看见了内脏敞开高高挂起的人体,看见色彩缤纷的药剂,锋利的手术刀割开肌腱,温热的滑肠蹭过她的牙齿。那些称作同类却又无法容纳的排挤,那些温柔假面又带着腥味的试探,或许初川并不需要知道真相,她只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