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路比想象中还要窄上许多。
房屋高高低低的挤在两侧,像两块饼干夹住了中间细细一条黑芯。极陡的斜坡由高往下,稍大的汽车在这里,只能进不能出。
方向盘上一只纤长的手,指节曲起,恍若静止。
“别抽了。”
后座探出个脑袋,圆润小巧的鼻头上敷着反光,来自底下的手机。
“老人家有肺病,闻不得这些,你小心点。”
“……”
岑尹人的目光透过后视镜,看向女孩手里发亮的手机屏幕。
白块和绿块交织,看上去聊了有一会儿。这时底下又冒出来一条,女孩低头,手指摁得飞快。
“怎么了?”
“伍队那边出了点意外,抓了两个人,押送的时候跑了。”
“他怎么说?”
“焦头烂额呢。”
“你呢?”
“我说,”女孩把手机摁灭,语气没有什么起伏,“我让他滚远点。”
太阳像一颗湿润的咸蛋黄,在晨雾里浸染,晕开淡淡的光色。岑尹人笑了笑,手指捏住微微发亮的烟头,飞快地搓了几下,然后把香烟残骸丢了出去。
“……”
“我早就想说了,”
女孩看着男人这一系列动作,圆短的眉毛簇在一起,“你对这次的任务有什么意见?”
“……”
“没有。”
女孩敏锐地抬眼,后视镜中,两颗琥珀色的眼珠正安静地望向她。
半晌,眼珠的主人才开口道:“没有意见,队长。”
“……”
“岑尹人。”
“到。”
女孩拧动车门把,语气冷淡:“你待在车上,我一个人去。”
没有再多说,岑尹人往椅背上轻轻一靠,眼睑微敛,抽出一支烟。
“好。”
车门用力关上,将这一句回答闷住,不留一丝罅隙。
小街的寂静能吞人。明明是白天,却难以感受到清明,像是在往某种哺乳动物的肠道深处走去。两侧的店铺紧闭,或是半张门唇,露出冷空灰败的内里,一派凄凉景象。
这里是西c城区的最后一片改造区,顶多再有半年,举着政/府牌子的房产集团挖掘机就会将这里彻底占领。
懂事的人们选择拿补贴卷铺盖走人,也有个别例外,女孩想,她今天就是为了那个例外来的。
卷帘门没有压紧,女孩敲了敲,这片偌大的铁皮便颤抖着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她侧耳等待了一会儿,索性弯下腰,试图将卷帘门抬起来。
门底下忽然出现一只手,随即用力,将铁皮哗啦掀了上去。
女孩正了正颜色,展露笑意道:“越……”
话尾戛然而止。
漆黑的头发还滴着水,热气蒸的脸颊有些发红,甚至能看见眼尾睫毛缀着晶莹的水珠。越明卿站了一会儿,用毛巾擦了擦脸侧的水,说:“找越南昌。”
来意被道破,女孩显然也没想到这一出。她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脖子,然后小心道:“越博士……”
“他不在了。”
“……?”
“去年肺癌,死了。”
女孩的眉毛不明所以地皱了一下。
一切发生的有点出乎意料。当然,最出乎意料的,莫过于眼前这个格外年轻的人。
“我记得越博士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
女孩仍旧面带客气的笑意,“请问你是……”
“啊,我吗,”
少年肤色红润,巴掌脸上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嘴巴微张,露出一点圆圆的牙。明明是很沉的嗓音,这副模样,属实是货不对板,看上去比她还懵。
“……你进来吧。”
屋子里没开灯,只能借着门外的天光,隐约看见周围拥挤的陈设———这里原先是一个餐馆,椅子在桌子周围错落有致,把本就不宽裕的道路劈得七零八落。女孩听着塑料椅在瓷砖上磨出刺耳的动静,目光落在了电视下面的一方香坛。
香坛上面,一件熟悉的黑白头像正嘴角勾起,露出微笑。
……
越明卿身上穿着最简单的白T,勾出细瘦的肩膀和腰线,深色的毛巾搭在脖颈后面,浸湿了一片。他也不避讳,当着女孩面,熟练地打开保险箱,从里面拿出一沓证件。
儿童收养协议书。
“送养人受生活及工作压力所迫,无力承担抚养义务,现承诺自愿放弃亲生孩子的抚养权力,交予领养方给予抚养……”
女孩一目十行。
“领养人:越南昌。”
确实是越博士的亲笔。
“……”
女孩转头,看见少年已经坐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