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娘，”方恂不闪不避地回视着晚娘，却没有回答。他同样看不透晚娘的心思，他也同样不敢妄言，“飞春阁，会有一日，成为我们的敌人吗？”
晚娘再次沉默了。
这小小花阁又再次安静下来，窗外春风如歌，花叶和鸣，花娘婢女长裙迤逦，往来不绝，眼中皆倒映着明媚景致——只有这间小小花阁，像是未褪冬寒，尘外的世界。
终于，晚娘轻舒了一口气：“好，我答应你。只要方公子不做出对飞春阁不利之举，晚娘愿助方公子一臂之力，也绝不会与方公子为敌。”
方恂身形微顿，再次揖礼躬身：“晚娘一言九鼎，我在此……谢过了。”
他不知道，晚娘究竟为何愿意帮他，他也始终没有问。他不敢尽信，可是如今，他们唯一能够求助和依靠的，也只有飞春阁了。
“至于晚娘的问题，”方恂直起身子，唇色有些发白，他终究站立太久了。他走回椅中坐下，喝了一盏茶水，又闭目调息片刻，才继续道，“我没有那么多的朋友，也不会因顾念旧情，而放弃更重要的东西。”
许翎竹闻言微怔，但没有说话。
“南青剑派曾经是我的家，可现在，师父也好，同门也好，他们不分是非，颠倒黑白，是他们，先拔出了刀剑。无论何人，用刀剑指向我，我都绝不可能任人宰割。就算整个江湖都是我们的敌人，也不会有人，能拦住我要走的路。”他微阖上眼，似有些倦意，可那话音，却仍是一如往常的清淡薄凉，“师父授我一身武艺，确然于我有恩，可如今……如果低头和解，怕是对不住翎竹所受的伤，更对不住，为我们而死的朋友。旧时恩情，早已两清了。”
他的身世尚未查明，或许再算上这段旧事，谁欠谁更多，也未尝可知了。
晚娘仍默了一晌，才轻叹道：“方公子的想法，倒是与众不同。”又默了默，转目看向床榻上的许翎竹，“不知许姑娘如何想？建立门派，非方公子一人可以成事，若许姑娘心中尚有疑虑，或许此时决定，并非良机。”
“我也先谢过晚娘了。”许翎竹不便起身，就在床上颔首以示谢意，“月泉与冬冥是我的朋友，更是因为我们，才饱受牢狱之苦，我必须去救他们。新立门派，我并无异议，我们如今被整个江湖悬赏通缉，必须要有与南青剑派，甚至江湖各派相抗衡的力量，才可保性命无虞。之后的事，我还要再想一想，但是，无论如何，我也从未惧怕过任何敌人，我也绝不会任人宰割。如果晚娘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我与方恂，都将感激不尽。”
晚娘却没有立即回应，目光在许翎竹脸上停留了片刻，才终于长长吐了口气，转眼间，已再度柔媚地笑了起来：“你们的意思，我都已明白了。不过，救人也好，另立门派也好，这几日，你们都需要好好休养，就这副身子，可没办法从南青山上全身而退。”
“晚娘是说……”许翎竹试探着确认道。
“兵力，银两，我会借给你们，但还请你们稍等几日，毕竟我也需要时间调度安排。”说着，晚娘已起身，拢了拢长袖，款款笑道，“我就不打扰几位了，想必几位也有许多事情，亟待商榷和部署。”
“今日恩情，没齿难忘。”方恂起身，送晚娘离开，“待他日事情结束，必会再谢晚娘与飞春阁。”
“谢，就不必了。”晚娘笑了笑，这“恩情”二字从方恂口中说出，只叫她无端生了冷意，“方公子与飞春阁已是同盟，就无需再说这些见外之言了。”
打开房门，春风扑面，花香醉人，温暖的气息渐渐充盈衣袂，晚娘略顿了顿脚，竟似有一瞬失神。她回过身，让方恂不必再送，这才叫上廊下等候的桃盈，二人一道往前头走去。
她花了十几年，才坐上飞春阁阁主的位置。她杀过很多人，也救过很多人，可她从未怕过任何人。
他不过是一个才及弱冠的少年，他的武功不如她，势力不如她，什么都不如她——
她却对他，不可控地生出了，惧意。
他说着另立门楣，说着弑师杀友，目光竟始终平静、清淡、冷漠，不似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只幸好，还有许翎竹，他只有在望着她的时候，眼中才会浮现那么一丁点的温度和俗尘。
这江湖，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她答应相助，是不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她相信他会赢，因为江湖无情，最后决定生死的，不是一刀一剑，而是——谁的心更狠。
她也不过，是想还了旧时的恩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