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清湖,他想,这江湖数十年稳如磐石的三个角,终于有一角崩塌了。
做生意上,沈世卿有不输给沈乾夕的才干,但论谋略,却差之千里。
至于那个沈世丞,有勇而无谋,根本不用他再费心谋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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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回目光,方恂再次端坐案前,准备继续审阅未完的文册,忽听廊上传来了脚步声。
他抬起头,微微一怔。
能到顶楼来的,不过就那么几个人,更况且来人的脚步声,他几乎不能更加熟悉。可他仍觉得意外,直到许翎竹推门而入,他竟忘了放下手中的笔。
因为她已经整整两个月没有和他说一句话了。
何止没有说一句话,他已经整整两个月没有见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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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之后,她便不再来这书室,即使有需要批阅的文册,也是叫林月泉直接给她,她抱去卧房中看完,再直接交给林月泉。弟子通报重要事务,她不出席,每月例会,她也不出席,她甚至一日三餐都在房内解决,所见就只有宗暮非、唐璃和林月泉三人。
“方楼主和许楼主在冷战”这个消息,早已在众弟子间悄悄传开。这二人一直并肩而战,弃师叛道和逃亡江湖都一起走过来了,生死和困厄都一起走过来了,到底有什么要紧的分歧,值得二人数十天连话都不说一句?
弟子们想不明白,林月泉和宗暮非也想不明白,他们二人轮番劝言,说有什么大事不能平心静气地坐下来好好谈?如果他们二人实在拿不定主意,就叫上他们几个管事,一起商量一下不行?
许翎竹却笑:“的确不是大事,也和方恂无关,我只是想自己静一静。”
方恂则直接不谈,一开口就是公事。
几次三番过后,宗暮非觉得自己也不想和那两个人说话了,他把唐璃叫了出来。
“你说说,他们这突然怎么了?又不是三五岁的小孩子,闹什么别扭?”夜深更静,二人沿着院墙根缓慢地走,月光轻柔地流泻下来,如清澈微凉的风。
却全然吹不散宗暮非心头的阴霾。
唐璃却面无表情:“嗯。”
“……”宗暮非顿了顿脚,拧着眉,“你倒是不担心?这段时间我和林姑娘操碎了心,你怎么——似乎一副很笃定的样子?”
“你也说了,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不用担心。”唐璃这才开口,眉心微微蹙起。
“你们从飞春阁回来,她就一直在和方恂冷战吧?”宗暮非没有看她,重重叹息一声,“这两年,我从未见过他们争吵。好像他们始终站在一边,对面是师门也好,是故交也好,是整个江湖也好——他们都依然会站在同一边。”
唐璃没有说话。
“这一次,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怎么了。”宗暮非颇为懊恼地踢了一脚地上零落的花瓣,“晚娘同你们说了什么吗?还是南青山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宗大夫。”唐璃突然停步,轻唤道。
“嗯?”宗暮非也停了下来。
“你……想过这样的问题吗?”唐璃却避开了宗暮非的目光,长睫轻颤,一向沉默的眸子似出现了某种裂痕,“如果,方公子和许姑娘,有一天真的站在了彼此对面,你要……和谁站在一边?”
她的确从未担心他们。他们是人中龙凤,他们如灼日,如澄空,如浩汤之风,他们手中的利剑,可以斩断他们身前的一切阻碍。
——可是她,她却不能。
她不过是仰仗着光而存活的孱草。
宗暮非凝注着唐璃,沉默半晌:“你已经想过了,对吗?”
“可我却没有答案。”唐璃声线黯淡,“我心里第一个出现的人,是方公子,但是,我知道,许姑娘才真正是我的恩人。那一日……我始终记得,是你和许姑娘执意救我,方公子他……”
宗暮非瞬也不瞬地看着她。
夜风残存着春日的凉,树影与晚花婆娑,月光将她的脸映成半明半暗。他忽然问她:“你喜欢方恂,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