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一乔仗着团扇遮掩,大胆地抬起眼。
薄薄的绢布扇面上被光影勾勒出了一个暗红色的轮廓,虽瘦削单薄,却也颀长挺拔。
是向安没错。
蒋一乔不懂他与蒋文崇之间有什么渊源,不懂为何老王爷同祖父明明交情匪浅,可蒋文崇却说她一定会在向府丢了性命。
明明向安是这样的坦荡儒雅,甚至不吝于对她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人释放善意,又怎么可能是个滥杀之人。
吊诡的是,如今的蒋府总能让她感到难言的畏惧和压抑,可只要向安站在此处,便像是在罩头的黑布上破开了一个洞,让她莫名而又不自觉地暂得呼吸,连走路都能走得更稳些。
此后种种,敬茶也好,跨马鞍也罢,都出奇地顺利。
蒋一乔走了一路,终于又坐在床上,悄悄在宽阔的裙摆里活动了一下脚踝。
她略低着头,视线里只有大红色的被褥和满床的铜钱彩果。有人剪下了她一段头发,过了一会儿又放在了她手边的枕头下面。
孤零零的一缕头发和另一缕头发纠缠在一起,打了两个精致的结,看上去十分牢固。
紧接着,另有人给她手里递了一盏酒,红绳相连的另一个酒盏被向安端着。
他们之间隔了两三个壮汉的距离,坐得实在有些远,低头饮酒的时候,红绳被猛地拉直,将蒋一乔的酒盏牵引着离了唇边。
蒋一乔始料未及,只顾着追酒,右手的团扇跟不上,堪堪泄露了一双惊慌的眼睛,与向安四目相对,无措地眨了眨。
向安愣了愣,继而长睫一垂,眼角的红痣忽隐忽现起来,竟也显得生涩而又忙乱。
周围的宾客起着哄,他沉默着,终于还是挪动了些许,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试探性地再次端起了酒盏。
盏中酒清冽醇香,二人皆一饮而尽,四周霎时充满了欢快的道贺之声。
向安似是也跟着说笑了几句,而后凑近蒋一乔,抬手似是想伸手拍拍她的肩。
蒋一乔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向安像是体谅了她的抗拒,白瓷似的手无声地垂了下来,只留下他温和的声音:“我去招待宾客。外头有下人守着,你若是饿了,便让他们给你送些吃食。”
蒋一乔乖巧地点了点头。
热闹渐渐归于寂静,蒋一乔环视着挂满红帐的房间,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一场梦,人虽还在梦里,思绪却已渐渐醒了过来,旁观着梦境。
劳累一天,她有些坐不住,倚在床头,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待她再次醒来时,外头已然漆黑一片,沸反盈天早已变成万籁俱静,房里只有两根红烛锲而不舍地燃烧着,在黑暗中摇摇欲坠地闪烁。
朦胧烛光中,向安仍旧是一身红衣。他独自坐在桌前,手里把玩着一个酒盏,可蒋一乔看了他许久,也没看见他倒出一杯酒。
他看上去虽不快乐,却也没有什么悲痛,像是一个误入闹市的游子,心无波澜地隔岸观火。
蒋一乔刚有动作,他便反应过来,侧头看向她,招了招手:“既醒了,便过来吧。”
细想来,大婚一场,事务繁杂,向安一大早到蒋府迎亲,拖着病体忙碌了整天,怕是都没得空休息一会,是以此时看上去才会满身疲惫,想要喝上几杯也实属正常。
蒋一乔记得蒋世达在世时,每每从战场回来,也总会喝上几杯,像是将这杯中黄汤看做了续命灵药。
她依言走近,谨慎地站在一步开外,有些局促地看着这位不过见了四次面的丈夫,却还是鼓起勇气问:“二公子回房多久了?怎么也不叫醒我。”
“同兄长多聊了几句,误了时辰。见你睡得熟,便没叫你。”向安抬头看着她,眼中萤光流转,似有星辰。
好半晌,蒋一乔才惊觉,他眼中的其实是房里忽明忽暗的红烛。
“坐吧。”向安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绣凳,“我有话同你说。”
蒋一乔依言坐下,见他仍盯着酒杯,便主动端起酒壶替他倒酒……咦,闻着像是果茶?
向安并未拦她,只端起酒杯凑近,略闻了闻,又将酒杯搁置下来,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我身体不好,大夫不让饮酒。你我那杯合卺酒已是无可奈何。除此之外,大概整个院子都找不出一滴酒来。”
难道是一杯合卺酒勾出了瘾,让他有些嘴馋了?蒋一乔觉得他像是个想吃糖的孩子,不由得生出几分恻隐之心:“没关系,您想喝什么酒,明日一早我就去为你买来。”
她说得理所当然,像是这件事原本就这么简单。
向安看着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蒋一乔感到有些奇怪,正想问问他想喝什么酒,左右自己现在也富裕得很,却突然听到了他的声音。
“十年前靖郢相争,为逐鞑虏,先帝遣军出征,方有了百牧之战。”
蒋一乔一愣,脸上的笑意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