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玖迷糊睁眼，驱直双臂过头，勉力伸展仍在困乏的懒腰，随意往叶秀兰床位投出一瞥：床铺整洁人不在，霎时心弦顿然拉紧，摸出枕边的手机按亮——16:23，心安后复又躺下。
又过七分钟，床上的人才磨蹭坐起，迷茫地挠挠头，踢上酒店的一次性拖鞋下床拾掇自己。
远处已经张灯结彩在做最后的筹备工作。
充电满格的时玖现在觉得爬坡走路不在话下，提着一股劲冲上了和裕楼。
门口闹嚷地在悬贴喜联，“小心点，别贴歪了。”“这边贴好了，去祁老师那里再拿点过来。”“欸欸欸，别刮破了。”
时玖小心翼翼地绕过他们进入楼内。
入眼就正对祁楚的工作桌，也是她中午捧海碗补饭的那桌。
桌边还有几位老者盯着祁楚下笔，观笔不语，面色袒露欣赏之意。
时玖与他们隔了几米，见此情景低声“啧”了两声，后自言自语道：“谦虚了谦虚了。”
这哪里是他说得勉强入眼的字能引起的效应，分明是书法大家的交流会现场。
时玖默默往前凑，想要品瞻笔走龙蛇的墨宝。
祁楚笔法一个左盘右旋的收尾，笔势一气呵成，执笔置架，端拿起新鲜出炉的作品，将它展平在另一桌等候墨迹晾干。
余光扫到鬼祟的身影，祁楚侧首，正经肃穆的脸色缓和下来，时玖心有所感般抬头。
“过来，还剩几副，帮我研下墨可以吗？”
时玖下意识拒绝道，“我不会研墨，我不懂什么时候加水，等下字迹时浓时淡的不好看会影响你的发挥。”
祁楚打定主意要她帮忙哪能轻易放弃，他言语笃定，试图稳定她的心绪，“我会在一旁提醒你，不会出现你担心的情况，况且，”祁楚往前朝时玖小移两步，趋近她的耳侧低语，“桌边都是老人家，我不好请他们帮忙。”
秀颀身躯和陌生气息笼罩之下时玖身形呆滞，口鼻屏住呼吸，无措地眨巴眼，宕机片刻才应道：“知道了。”而后亦步亦趋跟在祁楚身后加入“交流会”。
几位观瞻良久的老人家瞧见他们过来，纷纷向祁楚发表自己的见解。
“刚刚你这副颜楷结体宽博、骨体挺拔，行笔流畅自然，写得好哇。”
“筋骨兼有，神形俱备，不知道你现在临的什么帖？”
“看你这笔法和笔势没有二十年是练不出来的，师从哪位大师啊？”
时玖在他身侧听了不禁莞尔。
祁楚不矜不伐，徐徐开口，一一回应。
“颜鲁公之书浑厚强劲，大气磅礴，有盛唐之象，我十不及一，只学了些皮面。”
“您过奖了……我最近闲时在复临多宝塔碑，已经临完□□。”
“大致有二十五年，我从七岁时开始练笔，教我的也不是什么大师，是家里的长辈。”
几位老人脸上笑意更甚，盈盈招呼祁楚继续写联。
时玖不自在地握了握手，局促不安地朝祁楚瞥过一眼。
她真有点害怕，周围都是严谨的行家，她一个练硬笔的外行来研墨，虽不会被口诛笔伐，但影响人家评鉴的兴致也是罪过啊。
祁楚似乎知晓她的顾虑，倾身将墨碟和墨条挪动到时玖面前。
乌黑的墨迹周边已干涸，剩下中央浓重的墨汁水光潋潋，祁楚舀了少许清水浸润墨碟，又提起斜置的墨条，食指轻放顶端，拇指和中指夹捏墨条两侧，缓缓推着墨条打圈。
祁楚边研墨边低声对着时玖“开小灶”：“墨身垂直，重按轻旋，先慢后快，至于什么时候加水，我每蘸水三次后你续加10-15滴就好。”
说着他停下动作，将手中的墨条递出去。
时玖心中默念他刚教的口诀，提手就要接过墨条，忽听见耳畔极浅的轻笑。
扭头就撞上时玖哀怨的目光，祁楚笑意仍在眉目间留存，克制一番后柔声抚慰道：“你不会让我出糗，我也不会让你告罪，时玖，要对我有信心。”
尽管心存忧虑，目前也只能赶鸭子上架，时玖长吸一口气吹鼓两颊，下定决心般朝他点头。
两人举止并未避讳旁人，迅速引来其中一位老人的好奇问候。
“这小姑娘是？”
又有一位老人道出自己的猜测。
“是不是祁老师的学生啊。”
——学生。
时玖时常觉得自己还在象牙塔里，但她清楚那只是身份转变过程中生出的错觉。
意识到自己透露给祁楚的信息甚少，他应该不知道怎么介绍自己，时玖自觉开口解释：“很遗憾我不是祁老师的学生，”时玖朝祁楚掠过一眼，“但是我和祁老师都是同一个地方来的，所以认识，参加婚宴还是借了好友家人的光……”
“只是认识啊，还以为你们这么熟稔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