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井医生并没有和儿子深入讨论过所谓“阶层滑落”之类的问题。
从任何意义上来说,三井医生都是位好父亲,也许因为是自小将儿子用全心全意的爱保护得太好,才让一直顺风顺水的他在遇到挫折的时候无法承受、开启了叛逆的两年空白。好在儿子终归是个好孩子,即便放在“不良少年”当中也是乖的,而且在重拾对篮球的热爱之后拼命填补,最终走上了通信行业的“不归路”——当然,“不归路”这个词是儿子与同学、同事们自己说的,并不是三井医生给的评价。
尽管三井医生嘴上会和外甥吐槽,但他本人并不是那种认定“不当医生的儿子就不配为人”、“考不上医科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地进入浪人模式复读到考上为止”、“从事了其他行业就不要回家”的老顽固。通信行业他并不了解,但不论和医生比起来如何,当今这个时代看起来总归是能保住“中产”这个名头的吧?和他曾经做过的“儿子将来成了流氓怎么办”的心理建设比起来,这个结果实在是好得太多了,所以他对儿子的选择并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但是,他确实在儿子成年之后就开始考虑儿媳的人选,当然最好是医生,毕竟三井爷爷那里是真的有诊所想要孙子继承。
其实身为父亲,有些事情他并不是没有察觉的。他也曾经好奇过儿子为什么一度如痴如醉地抱着那本砖头厚的CCNP教材啃得一脸满足,秉持着“思科认证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和“这种东西真的会比化学式好看吗”的怀疑,在儿子不在家时他也翻看过那本书,却在其中找到了儿子和一个女孩子的合照。
“这小子,”联想到一些蛛丝马迹,三井医生笑了起来,“眼光还不错嘛。”
于是他花了挺久的时间,指着全国大赛山王战之后那张合照一个一个地和儿子聊队友们的现状,得知了那个女孩去读了大阪的医科A大的时候,三井医生那颗老父亲的心是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满足的。
然而,当他在儿子快毕业的时候暗示他毕业后赶快娶个医生儿媳继承家业的时候,儿子只是挑了挑眉毛,半开玩笑地问道:“医生?法医算不算?”
三井医生心中警铃大作,暗暗回想了一下A大有没有法医专业,差点两眼一黑。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出下一句话,儿子就回房间改他的求职简历去了。他万万没想到,没过几天,儿子居然找了一家通信设备商,签下的合同是首先外派四年,先去非洲。这次,他真的两眼一黑。
他原本是打算在太太竭力反对时好好帮腔的——他的小伙子,从可爱的小婴儿长到如今讨人喜欢的年轻人模样,他们夫妇付出了多少心血,难道就是为了让他长大成人之后去非洲吃苦的吗?可是他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坚毅的年轻人,那份对热爱的东西不拼尽全力到最后一刻的坚持看起来还是高中时代一个模样,于是三井医生最终走过去抱住了他,轻叹一口气,“阿寿,加油!在外要好好照顾自己。”
从儿子几年来的邮件里,三井医生得以窥见他由青涩少年脱变为成熟男人的一些片段:
起初去到科特迪瓦时并不顺利,过海关的时候行李箱里值钱的东西不翼而飞,与当地工作人员沟通无效,还好自己有钱包随身携带的习惯。无论是网页还是病毒,都无法通过那里的网速完整加载,给自己写封邮件都要花好久才能发送成功……
后来,他听儿子说起过印度那恐怖如蜘蛛精洞府般的电信机房,中东某国分公司门外抱着枪械执勤的保安,和东南亚国家本地员工一起的悠闲下午茶,申根国家间火车车窗外绿色的田野,荷兰并不大的鲜花市场,西班牙催人长胖的晚9点海鲜饭,当然,还有在那些地方,他引以为傲的年轻人都拿到了很重要的订单。
??
在儿子刚去到非洲的那段时间里,他是见过那个女孩子的。那是一场在A大的学术会议,他看到那个女孩刚好和导师一起坐在自己后面,大概是来听某位齿科专家的报告。茶歇期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过去打个招呼,走近些却看见女孩子和一位身量和儿子差不多的年轻人走到了一个角落。那个年轻人他见过,儿子书架上有一张和他的合照:他和阿寿站在两边各自笑得一脸灿烂,中间是两位慈祥的老先生,一位他不认识,一位是儿子最尊敬的教练。大约是大学联赛认识的朋友。
三井医生并不是一个喜欢听墙角的人,只是这种情况下,好像走开反倒更明显,不如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晴子,你最近的状态真是让人担心啊。到底怎么了?”年轻人问道。
“南前辈,我想会不会是我太自私了,他才离开了。”女孩子慢慢地说道,看起来有些憔悴。
“哈?难道是你劝他找了这份补助高的驻外工作吗?”南一头雾水。
“不是啦,”晴子无奈地笑道,“他之前问我有没有想过毕业之后的事情,我告诉他我真的很想当法医。他问我有没有想过……”女孩子的脸红了,吞吞吐吐说不下去了。
“失礼了,但是……该不会是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