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自己困在密不透光的房子里,厚重的丝绒将这所房子裹住。所见之处,是一片哑瑟的棕黄。我看不见时间,看不见日出与日落,看不见自己的衰败。我成了这所牢笼里唯一的活物,我的头上生出一根白发,我将它从头顶上剪下来,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在死去。
我在衰老,直到皮肉松下,我的脸与我的骨肉浑死在这房子里,阴阴沉沉的腥味,一屋子尘扬,连日光都稀薄。
那些美丽鲜活的,那些衰老残败的。花根烂在水里,剪枝时摔在地上,像尸体,一滩腐臭绿泥。
我好像要死了。
我想起来萧衍的骨灰。我将他撒了,一路走,一路扬。那铺天的绿,那疯去的少年。
我再见到蝴蝶,好像隔了千年。
他很狼狈。
泥水,白的皮肉,蝴蝶被人撕扯,他的情人,他的友人——那些酒肉的酸臭,烟草的苦呛,他红红黑黑的影子,被人吞灭掠夺。
那些人扯着搂着他的腰,他的脊梁几乎完全塌下,任由人糟蹋。他的筋骨在拽动中抽离,连带着那层皮,几乎要脱臼。没人听见他想说些什么,直到我走过去……
他看见我,朝我扑了过来。
他说:带我走。
蝴蝶瘦了很多。胸骨膈在心口,压得我疼。我将他搂在怀里,我问他为什么这么狼狈。他昏死过去,老朱站在身后,朝我破口大骂。
“你来做什么!!”男人衣服皱皱咧咧,一口黑牙,一身臭气。他从我手里将蝴蝶抢走,背在身上,护在后面,“他能有今天——”
“他能有今天——就是你害的!!”
“你给我滚!!你们罗家人,全部都滚!!”
我看着他,浓黑浑浊的眼,张口时飞涌的唾液。我往后退了退,离他远了些,很久才笑:“可是他让我带他走。”
老朱的眼气得通红,几乎要向前抓住我,却被蝴蝶拖住放不开手脚。小少年站在一旁颤抖,瞪直了眼,眼泪不自觉往下漏,麻木站着,像木桩。
可我不知道他们在疯什么。
怎么都疯了。
老朱沉默了很久,叫少年陪他送蝴蝶回夜馆。我想跟着进去,却被他挡住。
“你滚。”
“滚啊!”
我没有理他,推开他的手。他几乎用尽了力气扯住门框,那么黑瘦的胳膊,起了一簇簇筋脉。几乎将木头嵌进去。
“你们在发什么疯。”我终于将目光对上他,“一个两个,在发什么疯。”
蝴蝶给我甩门。
老朱叫我滚。
Avo像个木头人。
这群人都疯了。
“疯的是你,罗缚!”他拽住我的衣领,咬着牙将我往上提。我没有动,只是想笑。他瞪着我,眼里都是红,眼珠饱满得要涨出来:“你为什么要这样羞辱萧欠。”
“他这么喜欢你——”
“他这么喜欢你——!!”
我拔开他的手,将他一根一根手指往下抽:“你在发什么疯。”
我笑出声,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他和别人上床。”
“他把情人带回我的床上。”
“他给我甩门。”
“他的朋友现在要打我。”
“老朱,你说他爱我。”我笑得用力,几乎连眼尾都出纹,“你在发什么疯。”
“你看到那个小孩了吗。他妈在ICU,我付的钱。”
“但是你看那个小孩,他这么义无反顾的选了萧欠。”
“所以你们在发什么疯。”
男人忽然泄了气。我整了整衣领。
好像浑身胆魄被人抽走,他弯着身,蹲在了地上。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就这样抽起来,几次打不着火,很久才闷闷窜出。
“不用着急审我。老朱。”我低头凝视他,指尖有些冷,浑身辛辣犯凉,“就事论事。我没有做错什么。”
“罗缚。”他将烟头踩在地上,用脚磨着,胶底鞋被火烫出黑,他好像不知道烧,来回摩挲,直到熄火,“我从他小就在护着他。”
“他这个人对什么都淡。但是对你——”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喜欢你。”
“他说他讨厌你。我说我要把他藏起来不见你,他不肯。”
“别把自己摘得这么干净。你刚说的那些事儿,哪件和你没关系。”
他朝地上吐了口痰,像是同我示威。黏糊的,浓黄的,在泥地里,人群朝我们张望。我将眼抬起,又看了看那口痰,很久才叹了叹气: “你觉得我在欺负他。”
“你恨我这么欺负他。”
突然有什么,很好笑:“可是你除了叫我滚,你什么办法都没有。”
“哪怕我今天要强行带走他,你也没办法拦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