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跟鞋像被粘在了地上,香橼挪不动半步。
她不知在诊室外站了多久,目光中逐渐只剩下遮住玻璃门的百褶帘。
那百褶帘像一块巨大的幕布,衬托着幕前走马灯似的表演——有四个人一起读书,谈天,放风筝,聊理想……
有一个白瓷坛子,在和家祠堂通天彻地的长明灯中逐渐黯淡,被人遗忘。
“你——你是香橼?!”打断香橼思绪的声音显得过分兴奋,不光声音,表情也是兴奋的,连带着不由分说的拥抱,老友重逢般的激动和热情。
小红看得傻了眼,心想这是谁呀?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怎的上来就抱住了夫人?
香橼却在他松开手后迅速地退后一步,理了理上衣的下摆,语气客套却疏远,“许先生,好久不见。”
许的卢被当头泼了一盆凉水,有些讪讪的,“好久不见。”
他想问香橼怎么在这里,想问她近来可好,想问……
却什么也问不出口。
他觉得与她之间隔了不可逾越的距离。
这段距离里站着看不见的桉华和思远,也站着从前那个安静、温婉的香橼。
——她如今不同了,穿着套装裙,鹅黄色镶蕾丝边,上衣收腰,下裙包臀,踩着乳白色缎面高跟鞋,一副西式女郎的模样。
秦医生见这光景,勾联起曾听许的卢说起的过往,便心里有了八九分眉目。
他万万没想到,许的卢口中如清风白雪的故人,竟是总兵夫人。
白雪化泥,清风蒙尘。
“秦医生,我来拿这礼拜的药。”香橼的语调平和如常。
“好,你们慢坐,我去配药。”
秦医生走了,许的卢却不忙着离开,他在诊室外的条凳上坐下,从西装内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在盒盖上磕了磕,刚想划火柴,又停住了,把烟插了回去,烟盒装回内袋。
他没有吸烟,却像深深吸过一口似地吐气,“我从未忘记过桉华和思远。”
声音很轻,掺了大半的气,香橼却听得清清楚楚。
香橼有些不明白,他为何说起这些。
桉华也好,思远也好,他们的死,都与他无尤,他何必急于辩白?
香橼觉得无措,便低声吩咐小红:“去药房找找秦医生,请他快些。”
小红应声去了,香橼顺势往药房方向踱了几步,离许的卢远些,默数着墙围上的花砖。
许的卢的目光却像钉在了香橼身上,他嗤笑,有几分自嘲。
“我从未忘记他们,所以我从未停止我们的事业!”他声音不大,却一字一顿,说得铿锵激昂。“我要带着桉华的期许,带着思远的意志继续战斗下去!你大可不必对我如此冷漠,我自问心无愧。”
香橼心绪一滞。
她不是冷漠,是不愿提及往事。
“男女授受不亲,许先生方才有些失礼——”
“那么你在为谁守礼呢?”许的卢倏地抬眼,灼灼逼视香橼,“你在为谁守礼?为你的权势熏天的总兵丈夫?还是为你自己的荣华富贵?香橼,你究竟知不知道和致远在外面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