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夏答应三姑大师,会在合适的时机替她邀约雷纯,并代为见证。
这种关系双方首脑的大事,方夏不能不事先告知苏梦枕。
其时正当清晨,苏梦枕每日早起练刀,辰时方终,楼中人尽皆知,均在他练武之后上门办理公务。
方夏循例问了熬药的苏铁梁一声:“公子早上的药可喝了?”
“喝了,”苏铁梁欲言又止,引得方夏追问,才吐露了一句,“公子昨晚熬夜看书,没有睡觉。”
方夏脸色微变,点了点头,但为人下属,总不好在同僚面前说老大的不是,只得敲了敲门:“公子?”
等苏梦枕应了一声,方夏刚推门进去,便被窗户里照进来的阳光刺得眯了眯眼,明明暗暗的房间里,苏梦枕正低头看着什么,本就瘦削的脸被光线衬得愈发消瘦。
而烛台上,蜡烛只剩下长长的泪痕,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看来苏梦枕何止没有睡觉,简直就是在书房里坐着熬了一晚上,连刀法都没有练。
风雨楼上下对树大夫恭敬有加有求必应,甚至兢兢业业不知疲倦地求医访药,好不容易将楼主调养得脸色康健一些,咳嗽少了一些,难道一朝破灭,全白费了功夫?
苏梦枕并未抬头,只摆摆手示意方夏坐下。
他眼睛下面明显带着青黑,却盯着手中的书页,连眨一眨眼都不舍得。
方夏心中忽然冒出某些大不敬的想法,大概类似于我辛辛苦苦养肥的猪,一天没看住居然就瘦了这么多恨不能将这头蠢猪提起来好好问一问你知不知道自己什么情况你知不知道后果之类的想控诉sb老板的冲动,可是转念一想,苏公子这个老大一向当得很称职,偶尔随心所欲一次,做手下的就要斤斤计较,那恐怕不是当人下属,是替人当家了,未免太过逾越了。
好在她并未等太久,苏梦枕很快抬起头:“劳你久侯了。”
方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公子为了这本书一夜不睡,只让我等这么一下,又算得什么?”
苏梦枕咳嗽一声:“是我看得入神,竟然忘了睡觉。”
方夏不免更觉奇怪,苏公子律己甚严,一向听从建议按时作息调养身体,此番居然破例熬夜不说,连正事都顾不上了,难不成看的是武学宝典忘情天书?她的眼睛下意识从书上扫过,苏梦枕并无隐藏之意,因此她很清楚地看见,封面上花纹排版,乃至楷体的炎黄两字都十分眼熟,均是她亲自选定后付梓发行的,顿觉尴尬:“公子事务繁忙,竟然也看话本么?”
苏梦枕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也是人,难道就不能看话本?你不是也看过么?”
方夏摸了摸鼻子,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垂下了目光不敢看苏梦枕。暗戳戳写话本给朋友看时,大可嬉笑怒骂毫无顾忌,给老板看就未免有点心惊胆战想要社死了。
苏梦枕的目光专注而肯定,带着不为人知的温柔,刹那间的情绪波动很快从他身上褪去,转向了正事:“云雾山庄的事已经有进展了?”
方夏马上正色回答:“第一次试验已经完成,情况比较理想,等孙青霞选出三个方案,再进一步试验批量制造,第二步大概三个月可以完成。”
苏梦枕道:“很好,这个进度已经很快了。”
方夏:“还有雷总堂主的事。”她将雷纯的身世和三姑大师的请托告诉了苏梦枕。
就她所知,苏梦枕是认认真真地想过要履行婚约的,显然颇为中意雷纯,而以她对雷纯的了解,对苏梦枕也绝不是毫无情谊,以前两人隔着杀父之仇,只能不死不休,而今得知雷损并非雷纯生父,就算鸳梦难续,也可聊以□□。
出乎方夏意料的是,苏梦枕听到这个消息,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原来如此。”
方夏不解:“难道苏公子早有预料?”
苏梦枕答道:“雷纯确实天生筋脉不通,没有习武的根骨。如果有绝顶高手耗尽内力为她打通筋脉,抑或寻访名医奇药,或可挽回一二。但是从来没有听说六分半堂有过类似的动静。”
雷纯幼时,金风细雨楼尚未有后日风光,正是六分半堂如日中天之时,雷损膝下仅此一女,又为什么不肯耗费心力,为爱女筹谋呢?苏梦枕原以为雷损要将女儿用来联姻,或者私下为雷纯做过无用功,并未多想,此时听说雷纯身世的秘密,才知雷损亦曾提防雷纯,怕她翅膀太硬反噬了自己。
方夏却想到当初在三合楼,六分半堂和风雨楼以雷纯做诱饵联手重伤关七拆散迷天盟的往事,关七分明把雷纯当做温小白,口口声声要娶她做夫人,苏梦枕不知内情暂且不提,雷损又是什么心态,忍看雷纯被自己亲生父亲求娶?
须知人伦天理,这种事连提都不应该提。
她心头忽然升起一股对雷损的怒气,甚至觉得雷损比元十三限也好不到哪里去,都是利欲熏心毫无廉耻作恶多端的畜生。
不过人死万事休,论迹不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