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特的口中便说出了几位小姐、夫人的名字。
看着皮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样子,程千帆冷笑不已。
随后,他便露出惊讶之色,“范德尔先生家的那位小姐,你不是不喜欢她的吗?”
范德尔是一个尼德兰商人,他的二女儿阿妮塔曾经追求过皮特,不过,皮特不喜欢单眼皮,这令这位单眼皮姑娘很伤心。
“阿妮塔是来医院复诊的,感谢发达的医学,阿妮塔已经成为一位美丽的双眼皮姑娘。”皮特得意说道。
很显然,对于一个女孩愿意为他进行美眼整容手术,他是颇为自得的。
“这姑娘眼睛瞎了,竟然看上你,愿意为你冒险。”程千帆看了皮特一眼,有些酸溜溜说道。
皮特便得意洋洋的吹了声口哨。
医学整容,初闻虽然有些骇人听闻,但是,在大上海却并非罕见。
上海进步书局此前便印制发行的《人工美容术》,印着“妇女必携”的字样,不少小姐、贵妇暗暗钻研阅读此书。
《申报》、《晶报》、《字林西报》等大报馆都曾经刊卖过医学整形广告:
“自古佳人丽质,必处于‘天生’;然今因医学发达,科学昌明,在相当范围内,已可藉‘人工’造之:所谓‘整容医学’是也。”
故而程千帆听闻阿尼塔小姐做了双眼皮手术,并未对此事本身感到特别惊讶。
他略感好奇的是,“警察医院什么时候设立了整容医学科?”
“不是医院设立的科室。”皮特说道,“据阿妮塔说,好像是一个水平相当高的外科医生临时在医院借住。”
“寄馆?”程千帆便问道。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皮特点点头。
寄馆,郎中周游行医,到了某地,便寄居在当地某医馆,以兹交流和诊治病人。
“这是一个中国医生?”程千帆便问道,表情中有一闪而过的鄙薄之色。
“中国也有医术精湛的外科医生。”皮特皱眉说道,他是一个热爱自己国家、为强大的法兰西共和国感到无比骄傲的人,尽管他对于中国的落后也有些看不起,但是,看到程千帆对祖国一直诸多鄙夷、嫌弃,他也是有些看不惯。
程千帆冷笑一声,“我不相信阿尼塔会认可一个中国医生给他动手术,这个医生肯定是喝过洋墨水的。”
“我不知道!”皮特提高语气,不满说道,“我哪有时间关心这件事。”
说着,他看着程千帆,“你来探望我,不会就是要来和我吵架的吧?”
“有事情来医院,顺便来看看你。”程千帆摸出烟盒,弹出一支烟放进嘴巴里,向口袋里摸洋火的时候,想起来这是病房,便悻悻然嘴巴里拿掉香烟。
“看你气色不错,我也放心了。”程千帆手里夹着香烟,小拇指挠挠鬓角,“改天再来看你。”
“喂喂喂,香烟留下。”皮特眼巴巴看着程千帆手指夹着的香烟,“我的香烟都被琳达没收了。”
程千帆二话没说,从兜里摸出另外一包没有拆封的香烟,扔到了床头柜上。
“火柴。”皮特又说道,“我的打火机也被没收了。”
“香烟可以。”程千帆摇摇头,“火,不行。”
说着,他丝毫不理会气急败坏的皮特,直接离开了病房。
……
台斯德朗路。
程千帆将外房门反锁。
进入卧室。
将卧室的房门也反锁。
从暗格里取出电台。
将随身配枪掏出,放在桌子上,关闭保险,又将一支备用弹匣放在一旁。
仔细检查了电台后,戴上耳机,准备发报。
他在向西北延州总部发报,郑重汇报俞折柳同志被捕和牺牲的经过。
滴滴滴。
电报跨越千山万水,从黄浦江畔飞往黄土高原。
发报完毕,摘下耳机,程千帆的表情是那么的悲伤。
此次发报,对于他来说,不啻于是再度回想了‘麦子’同志牺牲的经过。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同志牺牲,甚至是牺牲在自己亲自挖的土坑里,这种折磨对于‘火苗’同志来说,堪称是非人的折磨。
延州。
鲁文化同志接过电文,立刻认出来这是神秘的‘火苗’同志来电,他小心翼翼的将电文放进公文包,立即朝着一口窑洞走去。
窑洞的油灯还亮着,鲁文化掀开门帘进来,便看到一个伏案写作的身影。
“‘农夫’同志,上海来电。”
‘农夫’同志双手接过电文,昏黄的油灯下,他的面容显得有些疲惫。
推了推眼镜,‘农夫’同志看了鲁文化同志一眼,后者立刻明白,转身退出了窑洞。
很快,电文被译出。
‘农夫’同志摘下眼镜,头颅低垂,默哀,为这位他未曾谋面的年轻的同志的牺牲默哀,他的内心充满了悲伤。
从‘火苗’的电文中,他能够真切的想象到‘麦子’同志的牺牲过程。
多好的同志啊。
那么年轻的生命啊!
‘农夫’同志戴上眼镜,他双手捧着电文,仔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