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遥远的谷地,埋葬咫尺的过去,冰雪在阳光下凋零。朋友,你的尸体,随着烈焰散尽。」
——威廉-巴特勒-叶芝
李诗筝的十八岁是区别于往后六年和往前十八年的十八岁,这一年是一条横亘于秋与冬的分水岭,此去经年皆是凛冽如坚冰的隆冬。
在她永不褪色的记忆里,是有那么一些特别的存在的,这些存在是沙砾堆里的珍珠,或是火光里的铁粒,亦或是海水里的珍贵热带鱼。她并不是从出生起就觉得世界那样无趣。
那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入冬的?
是珍珠被风化,铁粒被熔融,鱼群被惊散?还是因为那个曾经坐在同一教室遥远另一端的人,背起黑色破旧的书包之后离开,离开却再也没有回来?他们没有说过话,不互相知道彼此,更遑论约定过什么。就是这样陌生的关系。
如果把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比作丝线,那么他们之间连结的就是太细太短的一条,当他踏出那间教室的那一刻,薄如蝉翼的线毫不犹豫地断裂。
此后,一片落叶失去踪迹,并以此为代价,开启了一个永远不会入春的隆冬。
————
“张闻亭,你是如何成为返生官的?”
李诗筝笑着逼问他,睫毛颤颤,嘴角弯弯,看起来一副兴致盎然的可爱模样。
张闻亭被她清澈而伶俐的目光审视着,突然觉得像是在被一条丛林里的眼镜王蛇盯上,蛇信子吐露着猩红,缓缓游走步步紧逼。
她的论证以打开他的过往为最终目的。
过去不是没有好奇的灵魂询问他究竟是如何走上返生官这条路,他们猜测他曾是人世间的旧客,亦或是还是生来就担负起这份责任。
不过在重于泰山的生命面前,多数人只会不断求证自己返生的可能,他们细数生平做过的善事,长谈某个必须回去的理由,甚至病急乱投医,祈求他放他们回到人世间——他们愚昧地以为他是什么手眼通天的阎王爷。
大部分的人们害怕面对死亡,拼了命想要逃离这里,慌张起来的时候什么都不管不顾。张闻亭见过太多所谓“人性”,也就不奇怪了。
偶尔有人询问,他笑笑说不记得生前的事了,他们也就觉得无趣,不再提起。
可面对这个目光灼灼的姑娘,他居然没有勇气敷衍这个问题。她不同于那些灵魂们,无论是她对生死的无所畏惧,还是她那冷淡至极却时不时带点儿微妙热度的性格。
李诗筝等待着他的答案,仿佛知道他必然会犹豫,在这沉默的片刻里她的眼神也又冷又热,仿佛坚冰里明明灭灭、反复跳动的火焰。
就在他不知道自己会被烫伤还是被冻伤的时候,不远处一道声音打破了这僵局。
“嘿,那边两位,Still alive ?”
两人同时转过头去,看向那位正在询问他们是否存活的人。李诗筝的眼神里有被打断的不满,而张闻亭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释然。
非常年轻的外国脸孔,五官硬挺金发碧眼。他穿着轻便的军绿色北面户外登山服,背着登山包,说的是夹杂英文的德语,一副标准的日耳曼男人长相——外眼睑下垂,眼窝内陷而深邃,祖母绿的瞳色像两块饱满莹润的玛瑙。
对于不同血统的人,外貌上的差异往往很难辨别,比起他那张撞脸德国队门将凯文-特普拉的完美脸蛋,还是那头棕金色的羊毛卷更有记忆点。
他身后跟着一个很小的白裙女孩,十一二岁的模样,头发乌黑,肤色白暂,五官柔和圆钝,眼睛黑而亮堂,像一颗乌黑的玻璃弹珠。
这两个人站在一道河流的另一岸,和他们隔得不远也不近,喊一声正好能听到声音的距离。
李诗筝问:“我们要过去吗?”
张闻亭说;“看你想不想。不过我觉得他们好像有要过来的意思,那个德国人表现得非常热情,他脱掉了球鞋,可能打算蹚过河来找我们了。”
“你觉得那个年轻人和小姑娘,其中谁会是返生官?”张闻亭看了一会儿,指着那两人问道。
“应该是那个提着裙子的小女孩。”李诗筝答。
“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她脸上似乎写着‘摊上这样一个热情好客的灵魂究竟是我的幸运还是不幸’。”
“你猜的没错。”张闻亭说,“她叫汤匀,看起来就是个小孩,但实际年龄比看起来大了很多。”
“这样啊。返生官们不会变老吗?”
“不会,时间不在我们身上流动。”
“所以你们一直保持生前的模样?”
“并非人死后才能成为返生官。”张闻亭道。
他突然敏锐地察觉到李诗筝又在套话。这人怎么这样,只要顺着她的逻辑走就会落进她的陷阱。每一个问题都有精确的落脚点,环环紧扣步步相逼,稍有不慎就会陷进机关。
“所以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