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来意,却发现她不在院内。
她无处可去,凭昨夜她逃离的方向,明锵猜测除了那里,别无二选。
果不其然,远处倚靠墓碑的女子,印证了他的判断。明锵悄然而至,看她衣装素简,面无粉饰,裹着一件明笙生前赏她的羽缎斗篷,合眼浅眠。当真是天生丽质,尽管容颜憔悴,依然惹人生怜。
萦轩睫毛微颤,她知道跟前来人,眼缝余光认出了明锵的祥云暗纹黑靴。
“当心染上风寒。”明锵说着蹲下身,坐在墓碑的另一侧,萦轩缓缓睁开眼,淡漠地看向他。“我也不知父亲为何如此容不下你,只道自古红颜多祸水。”明锵无奈诉说,转眼看她,恍惚间,产生一种与明笙影子重叠的错觉。萦轩冷笑唏嘘:“呵,多么先入为主的高见。”“要么…你走吧,离开这个只会困住你的地方,稍有不慎,或许还会吃了你。”
「没错,没有明笙的慕容府,不过是一个牢笼罢了,而且还是个会吃人的牢笼……去或留,又有什么区别呢?」萦轩想着,心头泛起一阵酸苦,她勉强扯扯嘴角,对明锵说:“嗯,我明白,多谢您这段时间的仗义相挺。”
然后,她起身迈步离去。
茕茕倩影,雪映生辉,踽踽独行,如落花飘零。
明锵目光远送,头靠石碑,喃喃自语:“明笙,她终于要走了……”
其实她也没打算一直留在慕容府,本想等明笙百日过后再离开,不过既然明锵开了口,就是等不到了。
萦轩咬了咬嘴唇,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收拾好行装,去了明笙的闺房,想要最后好好缅怀一回。萦轩四下寻看,想临行前带走一件与明笙有关的物品作念想,可惜,她的贴身衣物几乎在头七那天烧祭了,剩余的被二夫人留了去。
随手打开妆台上的一个小木盒,里面仅有一条枯藤,藤上串着一个图案模糊不清的银制品。萦轩端详了一会,便将它放了回去,无力叹息,忽而想起明笙所赠的白玉兔子护符,向来贴身藏着,也没留意。
她掏出玉兔,乳白发亮,余温暖手,不由抒怀一笑。
这时,房外响起一阵敲门声,萦轩应门,竟是明锵。
“父亲要见你。”他说。
来到会客花厅,慕容傅正坐主位,除明锵在侧,无人在旁。
于礼,她给他下跪;于理,她不服他。
萦轩抬起头,目视前方,眼光如炬。是的,她不管身份寒微,直视当朝宰相慕容傅。
这般不屈不挠的个性引得慕容傅嘴角颤抖了一下,他从未正视过这个卑微的家仆,从明笙带她回来的那一天起,他睥睨此女,眼不见为净。如今,伤疤狰狞,掩盖了她的花容月貌,却掩盖不了她如兰气质,更掩盖不了她那双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灵澈双眸。
“知道本相为何叫你来?”慕容傅高傲地问,萦轩摇摇头,视线不移。
“本相答应放你离府,只为告慰明笙在天之灵。你出府后,不得以慕容府之人自诩,更不得以慕容府之名招摇撞骗,从此你与慕容府一刀两断,是生是死,一概与慕容府无关。”
慕容傅的一席话,萦轩字字听得真切,这正是她的期望。
“谢相爷宽慈,小红必感恩戴德,铭记于心。皇天后土,奴婢与慕容一门再无瓜葛。”萦轩跪伏行礼,就此拜别——
萦轩慢慢悠悠地行过东西街,记下每一帧带不走的风景,人来人往,犹不胜愁。
不知不觉间,她逛到了白府,府上的人认得她,允许她进了梅落园。
自上次翠雨院别过,她再没见到落澄,她不找,他不来。听雪皊提及,当天他进了宫,之后就留宿御医司不曾回来,看样子,是想遂了自己的愿望。
既卿不见,君亦不顾。
“萦轩,你怎么来了?是来找少爷的么?”碧落见萦轩前来,笑语熙熙,萦轩报以微笑,强颜苍白。“他不在,要么你进去等候,我立刻传信进宫。”说着,碧落拿走挂在某棵梅树上的雀笼,前去隔壁偏室。
萦轩一步一步走入,每一处,都满载着回忆。原来,她与他发生了这么多事;原来,她还是这么喜欢他。
抚过会客室的案几、茶具和梅枝,萦轩进到了落澄的书房兼卧室。她曾在这里待过好几回,每一次都无可避免地令人芳心悸动。
她在书案上展开一张白纸,提起笔,想要给落澄留个片言只语,然而铺陈纸笔,泪染纸笺,情意满笔尖,却道不出一字半句。
心曲千万端,悲来却难说。
萦轩搁下笔,拭去泪水,悄然离开。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落澄,抱歉。」
萦轩回到翠雨院等候明锵,伫立红梅树前,感慨万千。她从袖里掏出那条白底浅绿云纹发带,系在树枝上,喟然长叹。
如此,她只给他留下一段发带和一张带有泪渍的白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