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重明是向来一个很矛盾的人。
寅时三刻五丰便会服侍季重明起身,祝遥就站在一侧学习帝王冠冕和朝服的冗长穿搭。而朝会同样是一件很繁琐的事情,但如果听政者是季重明的话,乾清门外的百官们少不得就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年少登基的季重明,有着不同寻常的狠戾与果敢。
我固然蠢笨,但也不是不能咂摸出来些许苗头。季重明想要修的是氏族荫亲之风。历来王朝更迭,从龙功亲往往会变成固瘤。大楚也毫不例外,太祖山匪起家,当年跟随太祖打江山的老一辈最后都封荫侯爵。不过随着代代封荫,自然出现不少无功受禄之辈。碌碌之才举占高位,天子之令自然难达其意。
季重明要改的就是此不正之风,可商鞅车裂而死,又岂能因他是天子而独善其身。
他想要以商养农,可商户牢牢被那些功亲握在手里。启用的寒门不是功亲提携之人就是心术不正之徒。两两夹击,季重明难免剑走偏锋。他深谙严刑峻法的弊端却无可奈何,用轻则伤筋动骨重则株连九族的法子逐一击破功亲的附庸,来朝会的大臣无一不战战兢兢,生怕活不到结束。
朝会拖到巳时,功亲终于对占地之事有了让步,季重明心情大好,五丰连忙让膳房摆了午饭。
祝遥这几日才跟着五丰学习布菜,菜进口前他们都要尝过一口,试出无毒后才能给季重明吃。今天的菜上得稀奇,满桌菜祝遥都试过一遍,缺唯独漏了一道红油淋的小馄饨。
“膳房怎么糊涂了。”五丰明知故问,“陛下从不吃辣的,怎么上了这个。”
祝遥换了个眼神,“奴才不知。”
“无知无罪。”季重明毫不在意,“五丰,撤下去便是。”
那碟红油淋馄饨便被五丰撤了下去,临走时祝遥的眼睛都要黏在碟子上了,季重明轻哼一声,“朕乏了,你也下去吧。”
祝遥应是。她走了没多久,五丰便眉开眼笑地回来,笑盈盈地望着正在看书的季重明,“祝姑娘吃了。”
“她可说了什么。”季重明淡淡问道。
“祝姑娘说……许久没吃到家乡的味道了。”
季重明合上《五蠹》微微叹气,“沈家那时秋后问斩,她没入罪籍被押解上京”谈到此处季重明又翻开那本书,“朕没能拦住老师自尽,祝遥怨朕也是情理之中。”
不知想到什么,季重明头也不抬地说:“你去盯着她些,别浪费了你的心血。”
季重明所阅的那本五蠹是战国韩非的著作,由于他时常翻阅的缘故,有几处墨迹都有些发晕。更有几处朱红御笔作注,都谈及季重明想要清积固本的想法。
过了午时季重明又去上书房阅政,他除了手段凌厉外并无苛政之举,这让我不由得怀疑后世对他的暴君之说。面见了一下午,最后有位头戴三山帽的内监来回话,说曹无伤自尽了。
我绞尽脑汁地想,最后还是从季重明嘴里得到了答案。
“传祝遥。”
他用的是传唤,于是祝遥只能当庭跪下,“奴才在”
“曹无伤自尽了。”季重明告诉她,“你作为他的徒弟,理应替他处理后事。”
“曹无伤因你而死。”
“奴才不知”祝遥否认,“陛下派曹无伤调查丙戌之案,曹无伤自尽自然与奴才无关。”
丙戌之案,是当年太傅罪己自尽之事。季重明没有怪罪祝遥的辩驳,反而沉默片刻,“你以为杀了曹无伤,朕就不知道沈国公做了什么吗?”
“祝遥,待在朕身边的每一刻,你都在想沈家因朕受过的罪吗?”
“奴才罪籍,时刻不敢忘。”祝遥将头垂得更深。
她果然在怪他。
怪他一言不合就安插一个人在身边,怪他总是谨慎筹谋,怪他犯了错想要弥补却无事于补。
汝窑产的青瓷釉面细密似鱼鳞,青中带闪蓝,季重明就这样握着那盏茶直至变凉,等他终于想要坦诚说开一切时才恍然发现,在祝遥心里,自己不过是一个冰冷无情永远视人命为草芥的帝王。
那些话不说还好,说出来的话更伤人心。
口供上曹无伤称,祝氏女入狱后一直心怀不满,暗中筹谋多次出逃,最终曹无伤心力交瘁想要一劳永逸,便私下篡改了季重明的话暗中撺掇祝遥纵火助他出逃。他以为祝遥要么会葬身火海,要么以纵火被定罪。千算万算,曹无伤低估了祝遥在季重明心中的地位。
所以祝遥得以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这里。
宫墙几重像个染缸般隔着遥漠的人心,祝遥默跪了半晌,最终五丰掀开帘子回话道:“陛下,皇后娘娘到了。”
季重明的皇后?
我不由得看向祝遥,可她那时头垂得太厉害我看不清她的神色,可我总觉得那时的祝遥并不开心,是一股无名的气堵在心口。
季重明去见皇后,临走时也没有扶起跪在地上的祝遥。有时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