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坠崖般的浮空消失后,我终于费力地睁开了眼睛。眼前却不是客栈的景象,我睁眼看瞧了半天,四方朱红高墙,赤色是皇家专用,这里是禁庭啊。
我觉察到“我”正在宫道上行走,前方引路的提灯烛火烁烁,而我步履匆忙,显然是赶去做些什么。
我开口唤了一声祝遥,可没人理会我。“我”依旧沉闷赶路,待我再喊几声后才明白—那并不是我的声音。
而是心的声音。
理所当然,我的四肢也不得动弹。不出我所料的话,我应当是被封在什么器皿中了。不过这东西位置到奇怪,像挂在头颅上般。这位置得天独厚,一时间我也难以脱身,索性就由它去罢。
脚步倒在一处上锁的宫门前停了,虽然我天资不高可到底算耳濡目染了十多年,这座宫殿煞气很重,有不少怨念在。
或是冷宫?可我又嗅到一丝血腥气,禁庭其中,如何会出现大刑?
“陛下,火已经灭了。”
一个小黄门战战兢兢从暗处跑过来,慌乱得衣衫不整却毫不迟疑地朝我跪下请罪。不过他一句陛下倒是点醒了我,那个人现在是九五之尊。
本朝建有三百余年,我自然猜不出这是哪位皇帝。
“何人纵火?”这位陛下没有免内侍的请罪,昔日孔圣人问人不问马,三言两语间倒显出这位陛下的不好相处来。
君贤首善,我猜这位陛下年纪尚轻,怕是还没想通这种道理,待到他中年想必就后悔了。
“钦犯祝氏女。”
小黄门头也不敢抬,一行人皆是屏气。我因这祝遥的缘故对祝字格外敏感,祝氏女三字一出,我觉着呼吸都停滞一刻。
这不知是几百年前,怎么会有祝遥的出现。我不断安慰自己,可总是觉得这事会与祝遥有关。
“人呢?”
“现已拘押。”
我听这对话尤为奇怪,却说不出奇怪在哪里。这位陛下当真令人琢磨不透,提及火势他只问何人纵火,谈到祝氏他又问人在哪里。只能说这位祝氏对陛下而言非同一般。
“引路。”
即刻有亲卫来为他解锁,我竟然还一应五感具在,开锁时铁链碰撞的声音令我没由来的恐惧,更多令人不安的是仍然浓厚的烧焦味道。我都止不住地发呛了,那位陛下硬是忍着不适不咳一声。
宫门落锁之际,我得以看清这座宫殿的凛气森然的内状。迎面一面高墙上刻着四个大字—更始象新。
更始。
更始皇帝。
沦为废庶人的更始皇帝。
天子坐明堂上提审人烦祝氏,我等了许久,那铁链碰撞的声音又一次传来,不过这次我的恐惧终于有了名状。
祝遥。
她被内侍牵着,脚镣和手铐并用让她迈步艰难,可祝遥的眼神又是那样的无畏,仿佛死生不是她的把柄一样。
“你可知罪。”更始帝问祝遥,祝遥果然如我想的般倔强,“没罪。”
祝遥身上还套着内侍宝蓝色的宽大衣衫,几处明显的暗红透露出她受过伤的事实。许是因为失血祝遥的脸色并不是红润,苍白的脸上祝遥扯出一丝无力的笑。
“是我纵火,陛下尽可以杀了我。”
“永春宫是禁庭要处,关押的都是要犯。你这一放火,又何止一个死能解脱,也许是凌迟,也可能是其他宫里一万种折磨你的办法。祝姑娘,你不如向陛下低头认错,只有……”
传闻永春宫是更始皇帝设立在禁庭中专为处置不容易他政见的人的一所监牢。而更始帝性情诡异多疑,在位时前朝后宫皆如履薄冰,老人总说小孩要是不听话就给你抓进永春巷。据此后朝的肃宗早已在一片祥和中推平了这座宫殿,今朝我竟能见的这永春宫的真面目也能算是不虚此行。
“五丰,何必劝她。”
爷爷。
骤然进入脑海的是祝遥和爷爷若似相识的熟悉感,从前许多不得知的谜就这样被解开了,原来在一百年前他们早已见过。
“祝遥,你以为杀了朕的人,朕就无法定你祝氏一族的罪了吗?”更始轻哂,“曹无伤就是这么教你的。”
“株连九族,祸何逃一人。你就是这么理解的?”
牵连九族的重罪,大祸到底是能逃还是不能逃一个人呢?我猜不透更始帝的意思,他到底是想让祝遥生,还是要她死。
“季重明!你背弃亲师违背诺言,不得好死!”祝遥情急大喊,不过旋即有天子亲卫来堵上她的嘴,祝遥就发不出清晰的声音了,她只有一行泪从狰狞的眼神中挣扎落下。我看见了那滴泪,也感受到更始默默地叹气。
随着更始走下一步,亲卫对祝遥相向的兵刃便退后一分,直至更始在祝遥面前蹲下。
我从祝遥充满恨意的眼中看见更始平静毫无波澜的脸。
那是一张和我风马牛不相及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