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听起来很严重啊。”米禽牧北一把捏开折扇,悠悠地晃了两下,“在下斗胆请教二位,当如何振夫纲呢?”
赵简不屑看了两个书生一眼,又面带威胁地望向米禽牧北。米禽牧北故作怯懦,陪了一个笑脸。
二人见状,不禁摇摇头,争相说道:“仁兄也是读书人,想必熟知三纲五常之理。自古以来夫为妻纲。夫不御妇,则威仪废缺;妇不事夫,则义理堕阙。仁兄携妻远游,露色于人前,此不妥之一;放任妻子与人争辩,逞口舌之利,此不妥之二;妻子纵恣,仁兄却示弱,以致阴盛阳衰,此不妥之三。小生不才,窃以为当让尊夫人熟读《女诫》,谨记男女尊卑有别,女子以夫为天,勤修妇德妇言妇容妇功,方可扭转乾坤,重振夫纲啊。”
《女诫》?当初赵简招亲文试,出的题目之一,就是解析《女诫》中的夫妇之道。米禽牧北洋洋洒洒把《女诫》批得个体无完肤,深得赵简之心。现在这两个书生提起这篇文章,倒突然让赵简想起此事。她与米禽牧北对视一眼,两人竟默契地哑然一笑。
二书生见自己诚心规劝,却只收得如此儿戏的态度,便有些懊恼,危言道:“兄台这般自轻自贱,不顾男子的威仪,实在有损文人学士的体面,有辱大宋男儿的尊严!”
米禽牧北啪地收起折扇,眉梢一挑,“这大宋男儿的尊严,是指被辽国太后萧燕燕逼迫签订进贡岁币的澶渊之盟,还是指被夏国的麻魁女兵吓得丢盔弃甲,望风而逃啊?”
“你你你……你作为大宋男子,为什么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两人顿时怒气丛生。
“大宋男子长威风的方式,就是把在他国女人那儿受的气撒到本国女子身上,自己孱弱无能便要压迫其他弱小来找回尊严吗?”
米禽牧北犀利的嘲讽,听得赵简心绪翻腾,眼眶竟有些湿润。连元仲辛都悄悄凑上来,破天荒地赞了一句:“这话太妙了,我都忍不住想鼓掌。”
他们的争论引来了不少人围观,还陆续有人参与进来,各抒己见,一时间议论纷纷,吵得不可开交。
眼见场面越来越热闹,王宽站出来打圆场道:“诸位都是求学之人,这些理法教条,都只是学问之争,切勿伤了和气。”
他见那两名书生还十分气恼的样子,便自报家门道:“在下王佑石,抚州人士。这位丁二兄弟是我的同学。方才他言辞中多有得罪之处,在下替他道歉,还望二位仁兄海涵。”
两人也是不愿多惹是非的儒生,见对方有人给台阶下,倒也愿意息事宁人。
“王兄客气了。我们兄弟二人也非锱铢必较之人,此番争论,就此打住吧。只是这位丁兄,开口闭口贬损我大宋男子,实在不配为宋人!”
“二位批评得是,在下自当劝诫。”王宽恭敬地回道,“对了,还未请教二位尊姓大名。”
高个书生回道:“在下姓程名颢,洛阳人士。这位是我的弟弟,程颐。”
王宽又跟他们寒暄了一阵,聊了些闲话,众人终于散去了。
元仲辛却显得意犹未尽。连他自己都诧异,这一次他居然会由衷地为米禽牧北的话叫好,甚至对王宽和稀泥的态度有些不满。这也是他第一次听到赵简如此尖刻地说出她对大宋女子处境的态度。他以前并未认真思考过这些问题,只是因为喜欢赵简才渐渐接受她的想法,愿意陪她去追求自己独特的人生。可方才米禽牧北说出那句话时,他想到的不只是赵简,还有元家那些满口伦理道德的氏族大夫们曾经如何虐待他娘,京城里那些纸上谈兵的文官们又是如何轻视诋毁在前方浴血奋战的大哥。
没想到来自敌国仇人的一句嘲讽,竟道出了大宋最根本的症结所在。
虽然心有戚戚,元仲辛却不愿让米禽牧北看出自己的想法,只是对王宽说道:“你干嘛要帮那两个书生说话?我就最看不惯这些道貌岸然的所谓读书人……当然,”他抬起手敲了敲王宽的肩,“你除外。”
王宽斜眼看了看他,对赵简和米禽牧北解释道:“其实,我也很赞同你们的话。只是我们身份特殊,不宜太过高调。”
“是我太冲动了。”平静下来的赵简叹了口气,“我就不该搭理他们的。”
“你没有错。”米禽牧北却说道,“如果你不反驳,他们恐怕只会更加固执地以为自己真的掌握天理了。只是看这个样子,他们也不见得会改变想法。要是大宋朝堂被越来越多这等迂腐保守之人把持,对你们女子来说,恐怕只会更加暗无天日啊。”
米禽牧北意味深长地看着赵简。赵简知道他此言的深意。她没有回话,只是抬起头,默默地看向远方,眼眸中深埋着一丝忧虑和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