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陀山还是那个普陀山。
半山腰处有个小树丛,矮灌木常年青绿。弘道很喜欢那地方,说是格外有趣。虽然善财以为他喜欢不过是因为身量刚好躺下去就看不见人的缘故。
那地方视野确实极好,可以望见普陀岩的一角。曾经弘道和善财在那里小声议论着他们的计划,怎样逃离此处、再怎样寻个好师父、怎样躲过如来的追查。当然,善财到现在,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失败了。倒也不是想得不够周全的缘故,全然是他们大多时间都拿去吐槽观音了——
“观音一身白衣,真是土得掉渣了。那么多仙女都是五彩斑斓的,她堂堂一个观世音菩萨,连我们妖界的小女孩都不如!”
“就是就是!还蠢的很!她肯定以为我都归顺她了,却不知道我们还能在这里议论她吧!”善财这会儿觉得弘道更亲切了。
但那段时光一去不复返,他这才发现,观音远没有他们所调侃得那么蠢,而是大多时候观音不愿意去追问罢了。
“这……”善财抓耳挠腮,想不出一个合适的措辞来。抬头看见观音似笑非笑的神情,便更感觉到压力巨大。
倘若说出那一日偷听到的事情,那他究竟有没有活路?他虽然跋扈,却也不是真的天也不怕地也不怕。
阿音站在面前,虽然看不到他的神情,也可以体会到他心里的焦躁不安,原先一丝怀疑也就更加地坚定:“怎么不说了?”
“弘道就是、就是受了我的蛊惑……”
“你又是用的什么办法蛊惑得?”
“我、我……”善财忽然灵光一闪:“我骗他说、若是他不逃出去,定然有一天会变成和尚,他反抗,你就会杀了他,不听话的小和尚都会被杀的……”
善财一口气说完,小脸都憋红了。也不知道观音会不会相信,抬头看她,她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那弘道说得也没错,就是以为他担心我杀了他,所以如此?”
善财猛力点了点头:“就是这样!”见观音不在追问,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阿音默默地坐回了桌案前,背着善财掐指卜算。这本事虽然没多厉害,但也没有退步,掐算个准确与否,还是十分准确的,便是如此,卦象给了她一个否字。阿音蹙眉,悄悄看了善财一眼,便压住心底的怀疑。
普陀山。子时过,只有走道回廊上还留着灯火,却只有一处例外。那便是大师兄的禅房。
惠岸坐在案前读着经书,思绪却忍不住飘向了远方。这些年来修为不见得长进,卡在瓶颈也有好几年了,若说是不努力,似乎也不见得,若说是天资所限——眸光忽闪,惠岸垂下了头。
烦躁地从一旁画桶取出一卷,本以为是经卷,缓缓摊平,却发现是粗糙古怪的画。乍一看,感觉是墨水未干时候随着风吹得乱走一般,再仔细看看却发现混乱之下也有章法。惠岸呼吸一窒,忍不住笑了一声。
这画得是普陀山晚课前的修行比试,众子弟绕着比武台叫好的样子,倒是被越画越敷衍,像极了斜雨密侵的样子。而中间那画得同树枝一般的,焦墨色逆锋的腿,重墨用笔的头……便是他了。
画这画的人,惠岸连脑子都不用动,就知道是杨幺儿那丫头。
近来他忙着讲课和修行,已经很久没好好看她一面了。就算他偶尔有空,那丫头也被这个客卿那个客卿的请去做客了,哪里有空见他。就连灵媒都用得少之又少。唯有偶尔回来,能看见自己屋里,有她留下的两三卷涂鸦。
惠岸起身,正准备将卷轴挂在墙壁上。忽然惊醒,将卷轴速速收好,搁在了底层的箱子里。用脚一推,箱子便入了书架底。
“惠岸!你把我的真迹随意丢在那里,究竟是看不起我苦苦得来的万年墨!还是看不起太上老君的宣纸啊!”
惠岸回过头去,却见那粉妆玉琢的小丫头穿了身月蓝色的道袍,跪坐在书案前撅着嘴看他。惠岸正要开口,那人却化作了一段幻影。
惠岸这才发现,哪有什么杨幺儿,也就是幻影而已。刚松了一口气,不免又惊愕得向后退了一步。
“啪——”一卷竹简忽然从书架上掉落,声音清脆。
竹简古老,被这样一摔,线头都冒了出来,惠岸看着那竹简,算是彻底回了神。
“我怎么一来,就被你发现了?”阿音从书架后探出脑袋来,惠岸低头捡东西,神色又恢复了平常。
“师父深夜来访,若察觉不到,那不是我修为也太低了一点?”
阿音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坐在惠岸方才坐的位置,看了看案上的经书,笑话他:“原来我们大师兄惠岸,也是这样勤勉读书的。”
桌案上那本经书并不深奥,惠岸无奈:“师父半夜来访,总不可能来看弟子读的什么书的吧?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阿音哂笑,“果然瞒不住你啊。我想问你一个事,之前你说你要帮我查那一晚的事情,可有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