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集,绣棠微微蹙眉,这人寻她能有什么好事。
刘集一改先前态度,好似言语调戏的那人不是他一样,又是赌咒又是发誓,进门后也保持着三步距离,让手下将所谓的歉礼放下,又带笑开口:“云娘子莫怪,近来京城多事,我去给父亲帮些忙,才等到如今上门赔罪。”
人是不会在短时间内改了本性的。
绣棠见的人太多,一眼便看出刘集藏在眼底的情绪,不止是□□,还多了些别的,掺杂出更让她厌烦的东西。
刘集还在等她开口,已有些不耐烦了,目光下意识落在她的腰间。莲青色裙幅及地,褶皱间隐约能瞥见玉佩内敛的光华,刘集随即流露出忌惮的神色。
陆宜临行前赠予的玉佩不是凡品,绣棠也是今日才知,在特定光照下,繁茂的花叶纹理会显出一个古篆体的“陆”字。
绣棠神色不变,语气平淡:“刘二公子,既是京城多事之秋,便无须把心思花在旁的身上,不是吗?”
刘集被这句话堵得不知说什么,也不敢耍平日里的脾气。他是个纨绔,不是傻子,那日心急,真信了这位云娘子说的过往,直到她冷冷一句话“匿丧不举,流二千里”。
刘集当即酒醒了大半,父亲在谋求乔州知州的关口,未向朝中居丧丁忧,捅出去就是流放两千里。熟悉诰律的寒门子弟本就不多,至于清楚这一条律法的女子,更不可能是寻常人家。
想起云娘子的京城口音,他不敢与父亲说明,急忙想了方法补救,看见这块玉佩更是确定他的猜想没错。溱州陆氏,世家之首,虽在溱州盘桓,陆家下一任家主却是在京城的。
抢美人的心思不敢再有,刘集却忽然有了一个想法。父亲看重长兄,长兄二十岁已入府,好好当着梓郡通判,父亲什么都是偏着给,若是他能名正言顺地娶了这位陆家人,功名美人皆在,以后还有什么可愁的!
想到此处,刘集压住心头那点怒气,近似谄媚地低头笑了笑:“云娘子说得是。毕竟是京城风云变换,离梓郡远得很呐……”
他环视小院一□□院清简,院中只有一架紫藤花,没有时下世家喜爱的怪石假山,连忙补上一句:“娘子这院子朴素,合该添些布置的,也让刘某尽些地主之宜。”
云娘子有一双过于模糊的眼眸,刘集与她隔得这样近,却看不见她眼底。她似乎在笑,眉眼弯起来,又似乎很漠然,嘴角平直落下。
“我自亡夫走后,不愿用彩绘物件,有劳刘公子了。”
至少没有直接拒绝,刘集眼底流露出欣喜之色,连忙作别,赶着置办装饰院子的物件。
绣棠将人送至院外,刚想关紧木门时,担着扁担的货郎叫卖着经过。货郎每旬都会来这条巷子里叫卖饴糖,孩童们把货郎团团围住,争抢着第一个尝上甜蜜的滋味。
“云娘子,多余的饴糖放在门边了,娘子记得拿回去。”
赵大娘子喜爱说些街坊的各色消息,货郎也听见过许多次云娘子的身世,无亲无故飘零,总归是惹人怜的。货郎总会留下一些饴糖赠给云娘子,云娘子也会替他读从军去的儿子写来的家书。
绣棠依旧温声道谢,拿着饴糖闭门坐在紫藤花下。
她童年渴求的甜已在手中了,可为何再也不会那样开怀大笑了?
没什么波澜的日复一日,所有人庸常又重复,用同样怜悯或贪恋的目光看向活在故事中的云娘子。绣棠分明不是云娘子,没有情真意切的早亡夫君;也不是陆家女儿,没有势力深厚的依仗。
她是落雁楼的绣棠,困在深宫的采女绣棠,靖侯世子的侍女绣棠。
院中起了微风,紫藤花零落,绣棠又不合时宜地想起戚云崖。
在许多个夜里,靖侯府中有太多靖侯的耳目,他和她靠在一起呼吸交缠,共享仇恨和痛苦,像丛生的紫藤,像交欢的毒蛇。他用手抚上她的后颈,低沉的吐息在耳畔沉落,说着每一场隐秘的谋杀。
戚云崖想必十分痛恨她。
这样最好,两不相见,也不相忘。
绣棠想着,轻声笑出来。视线蓦然瞥见铜镜中的人,笑容极为陌生,又隐约透露出熟悉的味道。
离开京城前夜,戚云崖曾经这样看着她。
院外孩童的欢笑声炸开,唱着乔州特有的歌谣。好天气,好花事,绣棠窝在躺椅里,学着翻墨屈膝蜷缩成一团,只是有些冷。
她留不住的有许多,比如一只年迈的猫。它舔舐着前爪,深绿的瞳孔发散得有些苍白。绣棠一伸手,它缓慢起身,踢翻侍从准备的食碗,再缓慢地走到她脚下,任由她将自己抱起。
青色裙裾上印下梅花形的爪印,绣棠闻到迟暮的味道。魂灵艰难地占据最后的躯体,像一场不心甘情愿的道别。
她不想看见冷硬的躯体,嗤笑她无能为力的拖延。
所以她逃走了。
快入暑的热气带来浓重的倦意,春雨又淅沥而下,雾蒙蒙地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