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炉烟,红烛泪,床前画屏青翠。
梧桐树,三更雨,空阶滴到明。
夜已深了,姚温独自端坐在那张双榻雕花大床上,被一帘红绸阻隔了视线,触目一片殷红,看得久了,只觉得头晕。
她只得将头稍稍低垂,看向从裙摆下伸出的两只金缕凤头鞋的鞋尖,漫无目的地数着木制地板上的纹路。
她再微微一动,便能听见满头珠钗叮咚一片。耳畔金玉声声清脆,比外头雨打青瓦的水滴声还要胜上三分,恰到好处地掩盖了她心底的淡淡愁绪。
今日,是她的婚期。
准确一点,应是那位清纯良善到蠢得有些可爱的义宁小郡主的婚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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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前,中秋佳节,长乐宫内,皇帝设宴。
大殿外,明月皎皎,自挂于东南枝头,清辉漫天,却掩星光。大片流银泼洒在清明透亮的白玉砖上,更显得宫里宫外人声寂寥。
而这大殿里头,却是另一片光景。君臣其乐融融,觥筹交错,把酒言欢,好不热闹。
再看殿中,数十名舞女一字排开,和乐起舞。其中一人,身着层层石榴红纱裙,双手抱琵琶,赤脚挂银链,□□半掩,一步一动半遮面,眉眼间笑意盈盈,恍若神妃仙子,千娇百媚,明媚动人。
底下群臣,正襟危坐,但听银链泠泠响作叮咚泉水,沁人心脾,又见空中纤纤葱手流转翩翩,好似蝶过花丛,灵动纷飞。
心弦已乱。
那位高高在上的已近花甲的万岁爷便窝在最顶上的黄金椅上,两边是金龙盘柱,头顶是蟠卧巨龙衔珠,一手金樽呈美酒,一手美人拥怀中,简直登顶人生极乐,快活极了。
他咬着美人递来的圆润多汁的葡萄,双颊泛起餍足的绯红色,嘴角上扬,或是因着丝竹管弦兴致大发,或是早就心怀鬼胎暗中筹算,总之是趁着醉意,又当了回万分不讨人欢喜的月老爷。
但见他袖袍一挥,手指一点,欣然问道:“欸,宣平侯,朕听闻你家的麒麟子刚行了及冠礼啊?”
宣平侯此时正与旁边人相谈甚欢,忽然被皇帝发问,眼皮一跳,颤颤巍巍起身,毕恭毕敬答道:“启禀陛下,却有此事。”
皇帝满意颔首,举了面前的八棱金杯,呷下一口,又对着坐于下位的永安王李时允道:“朕记得,义宁郡主也及笄了吧。”
李时允夹菜的手一顿,放下象牙筷,笑道:“皇兄好记性。”
“既然如此,”皇帝嘴角一扬,从龙椅上探出身子,“朕瞧着义宁与那宣平侯世子,家世相当,才貌般配,又都到了宜嫁娶的年岁,想来是天定的良缘。不如趁着今日中秋家宴,朕下道旨,许了这两人的婚事,你看如何?”
李时允脸上一僵,“皇兄所言甚是,只是小女自幼顽劣,教养有缺,怕是......”
“欸,这有什么打紧?”皇帝满不在意地摆手,靠在扶手上醉醺醺道,“义宁堂堂郡主,配他一个小小世子还叫能他委屈了不成。朕以为,这门亲事啊,极好。”
随后将酒杯往桌上一掷,不等人再开口,抬手便招来贴身太监:“苏呈,拟旨。”
圣上赐婚,喜上加喜,何等的泼天富贵与荣耀。
群臣见状,纷纷跪倒在地,将头一磕,大呼“皇上圣明”。
皇帝大悦,乐得开怀,整日混沌的眼中闪过几分精明,浑身的酒气都散了三分,“今儿个中秋宴,不比在朝堂上,众爱卿不必多礼,都平身吧。”
而后,在此起彼伏的庆贺声中,这场原本例行公事了无波澜的中秋夜宴终于达到高潮。
可惜这台前光鲜,台后却是各有各的难堪。
先说那宣平侯府。
自从接了这门亲事,老侯爷便整日在自家院子里长吁短叹,扰得侯府上下人心惶惶,个个如临大敌,不得安生。
宣平侯何许人也?
布衣出身,一生戎马,战功赫赫。清水河一役大败鲜卑后更是声名显贵,官拜大司马骠骑将军,获封宣平侯。
如此人物如此地位,再与当朝王府联姻,外人看来倒是皇帝恩典,宠信有加。而自己身陷其中,却只怕权势太盛,遭人算计。
再者,他那不中用的儿子萧顺也是个祸患。
那人作为一个世家子弟,在众人的嘴里出了名的玉树临风、仪表堂堂,至今却连个上门说亲的媒人都没有,实在奇哉。
原因无他,纵然有这么一位雄武威猛的将军父亲,萧顺却是个身板脆的,五天一头痛,半月一卧床,活脱脱一个活不长的病秧子。也不大出门,整日在家中诵书练字,比达官贵人们家中的黄花闺女还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给这人牵红线,和叫人姑娘守活寡有什么差别,总归不都是给自己积阴德么?
原先宣平侯想着,既然自己儿子实在不争气,也就算了。熬过这两年,给萧顺寻个寻常人家中的普通姑娘,简单作个仪式,成个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