酣战一夜,至天微明时,士兵禀道:“殿下,蓝大……蓝兰倒地不起了。”
北燕王行至队伍前方,直勾勾盯着阿兰,面色溟冷,默不作声。
张静姝昏倒在地,阿兰紧紧守在她身旁,见北燕王来,拄着断成两截的长棍又缓缓站了起来,毫不示弱地回望着他,神情坚定如铁。
她什么都没说,可北燕王耳边又回荡起她那句“我,蓝兰,永不背弃”。
他的心情一瞬间变得格外复杂,败的分明是她,可他却像吃了败仗一样憋屈。
他恼恨女孩的坚执不从,却又欣赏她的忠肝义胆;违他军令者,该当死罪,可他竟不忍就此抹杀女孩青春灿烂的生命,哪怕她忤逆了他;或者他退一步,饶她不死,只斩杀刺客,可他却想,她定然会从此恨他。作为执牛耳者,他从来都以大局出发,不会在意旁人怎么想,不论同伴还是敌人,可而今竟会顾及她的想法了。
他向来杀伐果决,何曾似这般优柔寡断?
北燕王暗恼自己的片霎动摇,眸色一冷,果断地道:“拿下蓝兰,责五十军棍。拿下刺客,斩立决!”
阿兰被扣住,张静姝则被拖走。阿兰奋力挣扎,大喊道:“你杀了她,我不会原谅你!”
北燕王睨她一眼,冷哼一声,折身而去,方走数步,传令兵忽赶至。
“殿下,九殿下求见!”
军营规矩严苛,认符不认人,朱九没腰牌,也只能通传求见。
北燕王正窝了一肚子火,没地方撒,朱九恰撞在枪口上,于是他冷声道:“连腰牌都弄丢了,还有脸来?让他待在军营外好好反思反思!”
未久,传令兵去而复返,禀道:“殿下,九殿下强行闯营,我等拦他——”
话未说完,沙尘飞扬,马声嘶鸣,数骑急奔而来,为首正是朱九。
朱九眸子泛红,嘴唇乌青,容色甚是憔悴,马也未下,礼更未行,开口便问:“三哥,张静姝呢?”他问这话时,脸上有掩不住的惴恐与慌乱之色:“她有没有事?”
北燕王肝火大窜,直冲上脑,怒而近前,指着他大喝道:“你给我下来!”
朱九一跃下马,北燕王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质问道:“她是你的人?”
朱九对上兄长怒火中烧的双眸,他虽不确定发生何事,但也猜得七七八八,情知张静姝定然得罪了三哥,只道:“她若做错了事,我替她承担!三哥,你把她还给我……”
北燕王恼得直想当众给他一耳光,强自忍住,双手犹颤:“她要杀我!怎么,你也想杀我?”
朱九闻言,骇然色变,迂久,才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句:“我问问她。”
“好,好!你去问!”北燕王怒极大喝,“把人带上来!”
士兵遂又将张静姝拖上前来。
朱九见她尚且平安,顿松一口气,紧忙挣脱北燕王,疾走过去,从士兵手里扶过瘫软的张静姝,将她放在地上,让她头枕在自己怀里,唤道:“姝姝,醒醒。”
唤了几声,不闻回应,朱九便使劲掐她人中,掐得一阵,张静姝迷迷糊糊醒转,虚弱地将眼睛张开一线,看到眼前的朱九,她怔了一忽儿,还道自己此刻已经死了,放不下他,魂魄寻来与他告别,便伸出手,想去抚他的脸,却抬不动,想说话,喉咙却干涩得紧,哑哑的,发不出声音。
良晌,她才吃力地道了句:“对……不住……别……难过……”
朱九几欲泪湿双目,怨恨也罢,不解也罢,此时皆作怜惜,庆幸她还活着:“对不住有什么用?触犯国家大义,谋害我三哥,枉顾自己性命,你算算看……”
他扣住她的肩膀,不顾一切地用力将她抱进怀里:“你践踏了我所有的底限,可我依然选择相信你。”
泪水决堤,张静姝痴痴地凝望着他,除了流泪,再说不出任何话语。
“现在,能不能给我一句真话?”朱九望进她的眸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静姝哽声道:“九年前……北……燕王……弹劾……老……侯爷,把……盐矿案……镇压……下……去……,他……就是……幕后……真……凶……”她说话的声音很低,朱九将耳朵凑到她嘴边才听得清。
听罢,朱九脸色数变,过得半晌,轻轻将张静姝放下,摸了摸她的头:“我给你做主,我去问问他。”
朱九缓缓走到北燕王面前,郑重地问道:“三哥,九年前,你是否弹劾长宁侯方之洲,把江淮道盐矿案镇压了下去?”
北燕王脸色阴沉,定定地看着朱九,良晌不语。
朱九又问:“是也不是?”
北燕王沉声道:“是。”
朱九心中一凉,脚步虚浮,晃了几晃,几要站立不稳。
三哥在他心中,是顶天立地的盖世英雄,是如泰山般的信仰。
可如今列缺霹雳、丘峦崩摧,这座泰山,訇然就要坍塌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