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辰时,两仪殿内。
满殿的浓厚熏香味熏得顾沉月一直微眯着眼养神,江采言和诸康伯二人一个时辰前就被宫侍各自领入内殿一同应答。
两仪殿殿中火炉烧得暖旺,宫侍们已经换过三轮茶水,人都还在殿内里间作答,圣人不知又起了什么心思,非要让江采言和诸康伯两个病患在他眼皮子底下答题。
本就身子不适,又是在天子面前答卷,不可谓不紧张,早晨让孟枕去取的东西已经早早送了进去,世家那边此刻应该没什么动作,此刻贸然再递交新证物,只会惹得本就忌惮世家的圣人不爽,她指尖轻点着桌椅,漫无边际地在心中推测着内殿情形。
“顾常侍。”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顾沉月懒洋洋地半抬眸,问道:“薛事中,何事?”
门下省派来监察的给事中是薛枕栖这件事,在顾沉月的预料之中。
对方手中握着一卷书卷,半垂着眼看她,她记忆中的那个鲜活少年郎似乎又活了过来。
昔年在国子监求学时,薛枕栖曾多次向她表达了对世家作风的不满,她见他出身的薛家确实是以做官为荣,不贪于功勋,他学业又出色,倒也曾与他多次交换政见。
而如今呢,薛枕栖流于落俗的速度比她想得还要迅猛,少年郎君在藏书阁中对她描述桃李满天下场景时的神情越生动,就衬得现在越平庸。
曾经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过的紫衣乌发,如今看来,并不是什么明珠蒙尘,而是折射琉璃后的一点反光罢了。
“顾常侍看起来十分安心,一点也不为内殿中的友人担忧。”
“是非公道自在人心,”顾沉月淡淡地瞥他一眼,“江博士无罪,我何须忧虑,难道薛侍中如今很心焦吗?”
“当然不。”薛枕栖眉目如画,就算如顾沉月一般同样冷着脸也像一幅青绿山水图般色彩明丽。
见他答得如此斩钉截铁,顾沉月默然不语地收回视线,完全失了接着攀谈的兴致,她与薛枕栖,其实都是寡言少语之人,以往在国子监的日子里,还能借着各方游记交换彼此看法,偶尔探讨一下时政,如今入朝后彼此立场敌对,她和他只能相对无言。
顾沉月偏过头,瞥见殿内另一端还坐着御史台来的风御史,这位也是个寡言少语的。
三个锯嘴葫芦坐在一起,还不能看公文,顾沉月第一次觉得时间流逝得如此之太慢。
“吱呀——”
三人几乎是同时起身行礼,从两仪殿内殿出来的传令内侍对着他们回礼过后,展开明黄色的圣人谕旨,高声道:
“圣上谕旨,湖州江氏,性敏聪慧,擢升为从四品下司业,授业丹心书院,湖州诸氏,欺上瞒下,意图动摇国本,污蔑科考之制,责令刑部关押,待日后问斩。”
薛枕栖眉目沉郁地看了顾沉月一眼,顾沉月直接略过他行礼接旨。
等内侍离去后,薛枕栖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疑虑问出声:“你做了什么?”
“薛事中不如先问问自己做了什么。”
想拿圣人来打压她,陆氏谋反的案子这才过了几年,圣人可没站在你们世家那边。
“薛事中还是先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吧。”
顾沉月轻描淡写地说完这一句,拂袖而去,薛枕栖留在原地,反倒是风休住紧跟在她身后追了上来,顾沉月手里拿着谕旨,微微侧目望着他道:“何事?”
“殿下早就知道如今这个结局,对吗?”
“这虽是内宫,但也仍旧是天子脚下,你该称我一声大人。”
风休住抿了抿唇,改口道:“......顾大人,您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局,对吗?”
“我没有为风御史你解答的责任,这个问题的答案,你最该问的,难道不该是圣上吗?”顾沉月轻描淡写地一垂眸,“还是说,其实你也查到了事情的真相,只是你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你所坚持的正义是虚假的正义,所以要靠揣测我做了什么改变了圣人心意,来慰藉你那颗无能的心?”
风休住猛然睁大眼,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
他自信秉公持正,断案无数,其间无一败绩,只除了这一件......除了她是他完美生涯中唯一的败绩。
风休住狼狈地低下头,他确实不敢去承认自己的失败——这明明是最好的机会,最好的能在殿下面前展露头角的机会,如今却被他自己的愚蠢毁得一干二净。
暗自彻查过后的结果,让他满腔的公义之心与那点隐晦的爱慕之情凝结成冰,梗在喉间阻止他为自己出言辩解。
殿下此刻,是否厌极了他?
“......下官......绝无此意。”
顾沉月淡淡瞥他一眼,手拿谕旨上了马车,不轻不淡地开口道:“风御史,这世间的事本就纷乱复杂,你一时不察,为人所利用,这算不得什么大事。”
风休住愣愣地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