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填表的时候一直很放松,我想说不会真有那么巧吧?我会有抑郁症什么的,简直就像是上天给我开了个大玩笑。要知道,一直以来我都很看不起那些得了抑郁症的人啊,多么脆弱的人,才会因为被别人伤害而压抑着自己。我不能够理解这样的人,也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张医生没跟我说我到底得了怎样的病,陈医生也没有。是不好说还是不能够说呢?
最后,张医生只是对我说:“多想想你的亲人吧,他们很爱你。”
我从不怀疑我的亲人爱我,在外人面前我向来不会展露出我的坏脾气,然而我总是在他们面前表现出暴躁的那一面。我总是说,去死吧,死了吧,活该,你们自找的。他们说,你个没有心的家伙,你没有一点人情感,半点也没有家庭观念,也没有血缘亲情。
血缘亲情……
我越发痛恨这个世界了。
我从来是对那些与我流着相同的血的人没有好脸色的,这并非是我窝里横,而是我实在受不了他们的虚伪。我感到恶心。
他们总是与我说,找个好男人吧,以后成了家,爸妈就有人照顾了。找个好男人吧,以后有个人可以依靠。这是爱吗?这是爱吧。可是明明就是依赖和赤裸裸的欲望,为何要包装成纯粹无理由的伟大情操呢?爱是有条件的,我从来都知道。
很多人都说自己是父母爱情的结晶,我不知道别人如何,至少我并不是这样的。
我觉得我家里人都没必要留我,我是运气好,我爸后天傻的(也不算太傻,能干农活能骑自行车会用机器),我妈也是后天疯的,疯了之后还能够骑自行车把我从广东带回四川,听人说她年轻时会开摩托(对于一个已经神志不清的疯女人来说很了不起)。
只能够说幸好他们都是后天有的问题,不是先天,不然两相结合不知道我得是个什么东西……
可我为什么会活下来呢?
外婆跟我妈说:“不要了吧,你已经有个女儿了,有婷儿就够了,这个不要了吧。”
我妈说:“给他留个后吧。”
每每说到这里,奶奶都要庆幸她做了这个选择。尽管这个选择带给了我无尽的痛苦,但是无所谓了,尽管活着比死亡更痛苦,尽管这个人世间并没有半点值得期待,活着这件事本身就有存在的价值。
可是存在本身为何又有价值呢?是因为怕死的人不得不赋予它这么一个意义吧。
罢了。
只要活着,我就要这样活着,这样啊,这样吗?辛苦一点也没什么,多少人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就离开,多少人还未开放就提早凋零。
是吗?是吧。
我就这样赤条条来,也赤条条走吧。
可我总想要留下点什么,证明我曾经有来过。
他们说,你低下你高傲的头颅吧。
我说,我不愿意的,我不高傲,只是不想跟人低头,不想要仰人鼻息而已。
哪怕我什么也做不好,我又为什么不能够堂堂正正的活着?如果因为我比不上其他人我就要畏缩地活,我就要靠着别人过活,那还不如死了。
再说,若是真要人低下头才能够好好活着,那我们何必在这个社会,直接回到封建时代吧。
回到过去……
我现在的脑子像是一团乱麻,里面只有一滩已被人打得稀烂的浆糊。我看着他们的嘴张张合合,好像在说些什么,可是我却什么也听不清楚。
终于,他们看向了我,血红的口。
“诶呀,你也说话呀?”
“啊,啊,我也要说话。”我说,“今天天气很棒,是吧?”我看着窗外的乌云,真切地感觉到了天气很好,我最喜欢阴雨天了,下雨就不会被太阳灼烧到啦。
他们忽然问我对人的感情怎样看待,又问我怎么看待爱情。我在想,原来忧郁症会被问到这个问题啊。
“啊,爱情。”我说,“爱情嘛,爱情就是两个弱者之间的没有血缘关系的情感连结,因为强者根本不需要向外探求什么,婚姻就是男人出钱,女人出卖身体的交易呀,丈夫与嫖客的区别就是,丈夫一次性付清了所有嫖资。啊,你们为什么这样看我?”
啊,我好像确实说错了什么,但是,那是他们认为的,我不认为我有错误。
“那亲情呢?”有医生问我。
我犹豫片刻,支吾半天,才道:“大概是以血缘关系为纽带……”
他们又问了许多,总之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我奶奶让我爷爷回去给我拿行李,收拾能够换洗的衣服和日常生活用的物品。她好像一下子衰老,又好像一直都那么老,可我记得,在我小时候,她的头发还是黑色,乌黑发亮的。
我被例行检查后,护士给我指了房间,是317。我走了进去,只能够看到两张空床,幸好床旁边有个柜子。
“我妈她是不是对你们很不好啊?”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