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大树后,拐出一个少年,跟穆府的玚哥儿差不多身量,一身黛色的骑装,红色的抹额上镶着一块美玉。皮肤带着一抹黝黑,双颊饱满,眼神倒挺凌厉。
“离开云起城八年,你学会了洑水了?还有那些金珠子,明明放你身上了,转瞬就不见了,还真小瞧了你。”
穆炜娮虽浑身湿透,内心烦躁,却也不动声色地整了整衣袖,敛神垂眸,即刻跪了下去。
“参见陛下。”
“哼,有趣……你离开云起城那会儿,朕还未满百日,这么快就把朕认出来了?看来朕今日疏忽了,竟然小瞧了你三次。”
这么蹩脚的恶作剧,还让一干内侍禁军陪着演,背后除了一个位尊却年幼的稚子又会是谁?
小瞧?还真不是小瞧,是皇上您太高看自己了。
当然这话穆炜娮是不会说出口的,她头也不抬地顶着一头湿发一身湿衣,盼望着这小皇帝赶紧把自以为是的话都撂干净,她懒得一身腥味陪着折腾。
“今日朕为何这样拦下你?你就不好奇?”
“炜娮愚钝,还请陛下赐教。”
本来准备应付符太后的加倍的恭谦,竟然这会儿就派上了用场。
“当年你偷拿了八皇兄的弹弓金珠去御花园打鸟,被八皇兄发现了,他将你推进这莲池,你差点儿淹死。第二日,八皇兄也掉进了这莲池里,都怀疑是你伺机报复,你都被先帝亲自拿问了,而后却全身而退。”
怪不得今儿,又是想栽赃她偷金珠,又是想引她溺水,原来这皇宫的人虽换得差不多了,一个半大点儿的孩子竟然知道自己的这桩成年旧事,不过小皇帝这八卦听得不全啊,符太后彼时果然是位非常边缘的后妃,这样的事情传到她耳朵里竟然真假参半。
穆炜娮低着头,仍旧不言不语。
“母后后来老爱拿这事儿教导朕,说嘴皮子若是利索,弱势也能变得强势。”
这还真是符氏教出来的小皇帝,小门小户里出来的见识竟然用在贵不可言的儿子身上。
嘴皮子应该磨利索?圣母皇太后的育儿之术竟然那么朴实吗?
这太傅帝师,或者当朝的摄政王,难道不该教授小皇帝“君子讷于言敏于行”吗?
“你十岁就能跟八皇兄斗,燊皇叔提到你就皱眉头,他们说得对,你这样的人,特别适合呆在朕身边。”
穆炜娮闻言,脑子“嗡”的一声。
他们?他们是哪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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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指望能在符太后宫里喝上一盏永川茶。没想到被小皇帝折腾一通,极品永川茶改成了寻常姜茶。一盏茶汤没喝着,倒先讨得了一桶热汤。
穆炜娮哀叹了一声,从浴桶里立了起来,一旁的尹晗将外罩套在了她身上。
“晗姐姐今儿怎么也在太后宫里?”
“今儿是十五,太后爱在每月十五这一日设宴听曲。”
穆炜娮闻言,突然想起出府前,娄文茵硬要讲些符太后的脾性忌讳,她愣是没听,真是大意了。
若是知道今日重华宫正在设宴,她绝不费神应付那恶作剧,搞得自己没了那身规矩的装束,只能穿内侍送来的衣服。
这都是些什么呀?
内衬绢纱质地的裹胸,坠地拖曳的月白长裙上遍布绣金线的玉兰白蝶,外罩的素色锦衣袖口上又是一对金边蝴蝶。
“这身衣裳穿出去,我穆老三的脸可以不要了。”
尹晗帮着她理了理发髻。
“郡主何出此言,我倒觉得这重华宫的宫人有眼力的很,竟然能挑这么适合郡主的衣衫插戴。”
“晗姐姐这张嘴也太周到了些,我穆老三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这身衣裳放我身上有些委屈它了,我都二十八了,又是玉兰又是蝴蝶的……穿这衣服倒比我穿着湿衣服觐见太后还要尴尬。”
穆炜娮嘴上这么说,可脸皮也没薄下来半分。
既然是太后让穿的,就穿呗。
看我笑话的人多了,衣衫不得体的笑话,老姑娘扮嫩的笑话,都算不得什么,尽管来吧……
穆炜娮就在重华宫中人潮的瞩目下,礼数齐整地拜见了符太后,再又仪态周正地受了别人的见礼。
跟她预估的不一样,重华宫正殿里,穆炜娮立在太后座前受礼的时刻,周遭鸦雀无声,竟然连贵女闺秀们惯来的窃窃私语也无。
行过宫中那套见礼,穆炜娮寻了个身体略微不适的由头,躲到重华宫偏殿的游廊处透气。
“肃亲王郡主那身衣裳真好看,像是用了什么特别的衣料,那裙摆上的针线走得别致,衬得她整个人……”
“对,也就是那身衣裳挑得好罢了,筵中还有人夸她容色身段,到底是些才从边地搬到云起城的土包子,下里巴人德行,这宫里本就忌讳提到穆郡主的名字,这些蠢货还嚷嚷个没完,只差没巴结到人跟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