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大雨淋漓,带走北京暑气,似乎也消弭任宣和踪迹。至少柔嘉再没听说他的任何消息,仿佛是短暂一场艳遇。
但她也清楚,她到底不可能与他从此不见。
任宣和拿给她的那顶伞,一直摆在宿舍阳台上。他没说要,她不想主动联系他,剩下这顶伞像一座吊桥,摇摇欲坠地牵着高塔两头。
北京下不了多久的雨,柔嘉第二天一醒过来,又是灼日晴朗,天地都被烘干。
任宣和当时说,雨停了会来给她送书。
她没当真,也希望他别当真。
现在他和她都心知肚明,有些事就是借口罢了。但是她那天也做到足够绝情,就当一段烟云,趁着还没溺进去,先逃出来,喘口气。
只盼,任宣和不是个爱坚持的人。
她也能多支撑一会儿。
手机屏幕亮起来,熟悉的铃声滴滴答答,柔嘉一低头,看见最麻烦的两个字。
她去阳台接起电话,那头不冷不热地问了声:“习不习惯?”
没头没尾的,是沈广雅一贯的作风。
她便也敷衍回:“还好。”
沈广雅也不在意她回什么,径自说:“下个月钱给你打过去了,在卡里,你自己看着用。”
柔嘉翻了翻短信,她不大常清理这些消息,右上角堆积三位数的红点。手指一滑,的确看见一条。
沈广雅给她打了五千。
她沉闷地挂了电话。
大概也是头一回,她主动挂她的电话。从前都是沈广雅自说自话,全然不管她的回复。
今天也轮到她报复一回。
她的钱其实很够用,来北京之前,舅舅舅妈在她钱夹里塞了不少,到了北京之后,沈广雅又陆续打了□□千。
她也不知道自己跟亲妈拗什么劲,无论沈广雅多不在意她,钱上总是没有短缺过。
柔嘉甚至觉得,沈广雅是拿到多少,打给她多少,一分都不给自己剩。
她有时候恨她恨得揪心,有时候又觉得,何必呢?
母女一场,起码她的钱永远留给她。
阳台开了窗,许莹冰想通通风。
柔嘉回房间的时候,脸都被吹红。
许莹冰捏着她下巴帮她抹护肤水,问她:“你脸色好像很不好?”
柔嘉摇摇头,说没事,就是风吹得头疼。
许莹冰不多问。几日相处下来,柔嘉也知道她是个很好的人,热切可爱,但是很有边界感。
有些事她肯定看得出来,比如柔嘉给家人打电话的时候,永远只打给舅舅舅妈。又比如,她从来没提过一句父母。
柔嘉还是挺感激能遇到她的,起码少了很多解释的麻烦。
她们各自有各自的窗帘,亲切的时候能够体贴彼此,但碰到对方不愿意让人踏进去的那条红线,也会主动停在禁区之外。
如果任宣和也是这样就好了。
柔嘉看着屏幕上闪烁的消息,不禁揉了揉太阳穴。
她后来明里暗里向顾言歌打听过,言歌对她知无不言,但是毕竟青阳在北,云阳在南,苏州河像坚固壁垒,隔开两重人间。
尤其顾言歌的身份也很尴尬,她所能知道的,也只是三分浮华,归属任家。
任宣和的名字,柔嘉不愿意提,言歌也没有办法猜出来。
这些也够了。
她与顾言歌相交,本来就是意外。她从缝隙中窥见一座城的靡丽风浪,做半个旁观者,就已经足够累了。
任宣和赐她三分青眼,她是真的不敢接。
他给她发了三条消息,语气是询问,他就在天桥那头,她愿意来,她和他就还能和之前一样。
不愿意,也是她的选择。
看上去颇为贴心。
柔嘉几乎没有犹豫地拒绝了,然后立刻删除与任宣和的聊天消息框,也只不过几条而已,她却觉得花费了巨大力气。
再迟半步,未必狠得下心。
许莹冰听见重物砸地的声音,凑过来关切问她:“柔嘉?没事吧?什么东西掉了?有没有砸到你?”
柔嘉故作镇定地捡起手机,抬头朝她笑一笑,说了句没关系。
失手而已。
任宣和没再发来消息,柔嘉松了口气。
到底是不是真的释怀,是不是真的安心,她也已经分不清楚,只是本能地抗拒一切陷入险境的可能。
而当丝丝缕缕的空旷漫上心尖,她才迟迟想起来。
她也曾有过紧张,有过期冀,就在几天之前。
她看见挽起的白衬衫袖子,和洁净的突出腕骨。
他说他叫任宣和,宣慈惠和。
柔嘉高中的时候讨厌学物理,每到物理课,就会罕见地犯叛逆,在桌洞里偷看各种小众偏门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