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里安静得可怕。
柔嘉束起头发,素净淡妆,长袖衬衫扣到最上面那颗纽扣,严严实实遮住锁骨。
任宣和就站在她左前方半步。电梯里白炽灯亮到冷酷,投下一片清寂的影子,笼罩沈柔嘉头顶。
她呼吸都不大顺畅,心口窒闷得难受。
为什么怕他看见?为什么不愿意让他看见?不是早告诉他了吗,她已经有新男朋友了。
只是碰巧,新人和旧人之间关系近得扯不开罢了。
又不是她的错,她何苦诚惶诚恐呢?
电梯平稳下到一层,却忽然悬停半空,一动不动。
距B1只差四五秒时间。只要它多良好运行四五秒,她就足够从这惨淡窒息的氛围里解脱。
就能,离开他身边。
但命运从来不如人所愿。电梯所有按键失灵,一座幽闭轿厢,成了悬浮在富丽大厦中的孤舟一叶。
柔嘉安静站在角落里,看着任宣和走投无路。这人按下紧急呼叫后就斜靠着墙,姿态从容,只是灯光惨白,衬得他身影三两寂寥之意。
他和她的影子交织到一起,柔嘉低头,悄悄拍了拍心口,期冀这口郁结之气早一点散出来。
幽闭狭小的空间里,剩下最不该面对面的两个人。他们像被捆绑在彼此身边,硬要掰开这道门逃出去,只有血肉模糊的结局。
任宣和轻声笑了笑,一片死寂里,重重敲在柔嘉心尖。
“不怕它就这么掉下去了?”他问她。
柔嘉眨了眨眼睛,“都到一楼了,掉下去也摔不死。”
“你倒一直看得开。”任宣和低头看她,“从来都不知道着急的。”
柔嘉慢慢放松下来,顺口接了句,终归出不去,着急有什么用。
沉寂片刻,任宣和朝她伸手,“站过来点,真掉下去了,我好歹拉你一把。”
灯影晃过,眼底莫名其妙酸得很。柔嘉一瞬间有些恍惚,熟悉的声音、一样的语调,她无端生出错觉,还以为现在是十九岁,她隔着天地之间十万丈,青涩又无望地喜欢眼前这个人。
流光容易把人抛,她早就变得特别庸俗,特别无聊。
不需要他了。
柔嘉没管,但任宣和也不是二十岁,他不再那么纵容她,一伸手环住她小臂,瞬间将她整个人拽到身边。
她险些没反应过来,整个撞进他怀抱,肩膀和肩膀、骨头和骨头,清清脆脆地碰到一起,她疼得皱起一张脸,下意识转头瞪他。
任宣和神色不大好看,眼里浮上鲜明的讽刺。他两手箍着她肩膀,用了十足劲道,柔嘉生生被困在方寸之地,肩上是他掌心热烫温度,骨头都要被烫软了似的。
“任宣和!”
任宣和搁在她左肩上的手往下滑,指尖一路划过肩峰、手肘,最后停留在腕骨。
他曾经最眷恋的地方,藏着他与她之间三年的缱绻。
柔嘉动都不敢动了。
她浑身血脉在这瞬间凝住。
任宣和翻手,与她手掌相贴,然后,缓缓迫她抬起了左手。
食指上,赫然戴着一枚铂金素圈戒指。
“为什么戴着它?”任宣和语声低哑,仿佛山雨欲来之前的平静。
柔嘉挣扎着想离他远一点,却被任宣和死死攥紧手腕。
他紧盯着她,一字一字逼问:
“20年它就停售了,那会儿你才上班几个月?卡里多少存款?花这么大价钱买它,沈柔嘉,你敢说说为什么吗?
“这么旧的款,为什么当初要买?为什么戴到今天?”
他咄咄逼人,柔嘉丝毫招架不住,声气很弱,近乎恳求地让他别再问了。
但任宣和连呼吸都透着不理智,又哪里肯放过她?他捏住她手掌,柔嘉只觉得骨头都快碎了。
“为什么……在我哥家里的时候都不摘?”
他声音颤抖,造下一生的口业,“那在他床上摘不摘?”
柔嘉心口一震,悚然到了最后,剩下漫长的空落落。
任宣和十指强硬地挤进她指缝里,两只一模一样的铂金素圈互相陷进彼此的皮肉里。
银白冷光化成一根针,直直刺到眼底。
为什么变成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不动了,也不说话了。
幽闭的电梯像与世隔绝的另一个空间,在这里时间流速极缓,寸寸光阴被无限拉长。
一刹,就足够她回顾从前所有浪漫光阴。
从前他捧来全世界的温柔都嫌不够,到今天,用最烂俗的话审讯她还嫌不解气。
非要把她一张脸踩到脚底,蹂躏得没有一寸好皮好肉才甘心。
“任宣和。”
她真的很累了。
“你非要闹得这么难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