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夷不得不开始考虑身边多出来一个人的问题。
她腿上有伤,行动不便,不宜舟车劳顿。
“云隐山我自己回去。”他检查了一下她腿上的伤口,对他自己来说不算太严重,但在女孩子身上着实有些触目惊心,“你在这里等我,我十日之内必定回来。”
“那可不行,你万一半途毒发怎么办?遇见仇家怎么办?”她很强势,“万一你遇到事情,没办法按时回来,我去哪里找你?”
李相夷叹了口气:“那我先去镇上请个大夫,过两日再出发吧。”
“没关系,我们租一辆平稳些的马车,到了云隐山再好好休息。”她试着下地,确实有些勉强,便毫不客气地问他:“路途不长的话,你能抱我吗?”
从前李相夷可以抱着阿娩飞檐走壁,可如今抱一个更轻的小姑娘上下马车,都要费很大力气。
于是,租赁马车的商行和中途的每一处客栈,都觉得他们是一对刚成亲的小夫妻,因为男方几乎是全程抱着小姑娘,脚不沾地的。
面对这些善意的调笑,李相夷只能
李相夷从来没觉得,云隐山原来这么高。
小时候一口气就能爬上去,后来用轻功,更是眨眼功夫就到。
可如今……
叶灼仰头看了一眼陡峭的山路,果断道:“放我下来吧。”
“要不……要不你自己上去,我就在这里等你。但日落前你一定要回来——”
“你放心吧,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
入夜以后可能有狼,也可能有蛇,总之很危险。
他也不打算在山上停留。
在云居阁留一封书信,告诉师父师娘自己无碍,不用挂念便可。
想到下山前跟师父夸口说,自己定要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人物,光耀师门……呵,他如今这幅样子,怎么有脸回来……
师父师娘肯定不会责备他,反而会拼着以命换命,也要替他解这个毒。
他又如何能留下呢。
然而,还未走到半山,便有飘摇的纸灰。
李相夷心底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梦中师父跟他告别的一幕浮上心头,立即快走了两步——
师父从前常常喝酒的地方,立着一座崭新的墓碑。
“先夫漆木山之墓”。
师娘两鬓斑白,仿佛老了十岁,正蹲在地上烧纸。
“相夷那孩子,年纪轻轻便去了,哎……我知道你定舍不得,如今你们在地下相见,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从前我总觉得,你很讨厌,可你真的不在了,我发现我其实离不开你……”
李相夷怔在原地,心底猛然升起一股恨意,却不是对着任何人。
他恨他自己。
甚至比恨角丽谯还强烈。
原来师父听到他的死讯,在闭关时走火入魔而死。
这世上最后一个无条件爱他的人,被他连累死了。
真奇怪啊,他整日奔波,受伤无数,只为公平正义,不掺任何私心。
到头来,师兄因他而死,师父也因他而死。
可他自以为的那些志同道合的朋友,连一个想要找他的都没有,甚至迫不及待地昭告天下说他死了……
师父师娘把他和师兄当成自己的孩子,可自己做了什么呢?师父曾说不要他光耀师门,只要他和师兄平平安安,吃好每一顿饭……
可是他一意孤行,硬要去闯什么江湖,做什么天下第一。
最后因为傲慢,害死师兄,紧接着又冲动行事,葬送自己。
师父听到这一切会有多难过啊。
师娘长长地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李相夷赶紧背过身去,藏在一棵老树的影子里,肩膀抖动,无声地哭起来。
待到师娘走远,他才敢缓步上前,
墓前摆着水果、馒头和一壶酒。
师父生前,师娘最讨厌他喝酒,所以他常常溜下山买,还会让李相夷陪他一起喝。
但他那时候一心全在剑上,觉得酒又涩又辣,喝多了还影响清醒,实在无趣。
“师父……”他满脸泪痕,郑重地跪在了碑前,俯身重重磕了几个头,“徒儿不孝……”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东海之战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毫无顾忌地放声大哭——可是能让他不用端着、不用强忍委屈的人,已经埋在冰冷的地下了。
他甚至都没能给师父送终。
“你的酒葫芦,我也忘了修……”他惨然一笑,走上前打开了墓碑前的那坛酒,仰头灌了下去,“徒儿最后再陪你喝一次酒……”
如今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师父去了,师娘也已经接受了他的死讯。
李相夷……已经没有必要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