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冬,坡地里活计少了,生产队进入了一年里最休闲的时光。
爷对向贞说:“俺想出去一段时间,景仁也大点了,生产队也没多少事了。”
向贞没反应过来,看着爷愁苦的脸,问:“你上哪儿去?”
爷掏出烟嘴,习惯性地从布口袋里摸烟叶,啥也没摸到,连烟叶渣渣也没有,才想起从下麦开始就没钱买烟叶了,他把烟袋锅子卷起来,放到炕沿上,没有抬头看向贞,说:“俺前些年去过南边,那里山多地多,俺去寻些吃的,旺生不是说矿附近就有很多荒山吗,山上有些酸枣啥的,俺就去那儿,说不定还能走到旺生矿上呢。”
向贞蒙蒙地看到烟雾从爷的鼻子里冒出来,脸在烟雾里晃着,仔细看看,啥也没有,是爷的脸因为消瘦,变得更黑,更黄,像蒙上了一层雾气。
向贞眼睛潮湿了,她明白了,爷是要出去讨饭,把自己的那份口粮留给她和孩子,向贞说:“爷,你甭出去了,眼看着天已经变冷了,外边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也没有,遭罪呀,好歹咱一家人在一起,别人家能过咱也能过,灾荒总能过去。”
爷实话实说:“向贞呐,俺知道你是个明事理的人,咱家里的粮食,就是加上野菜啥的,怕是也吃不到年底,就算能顶到过年,开了春青黄不接的时候咋办?咱不能一家人都在家里等死。俺寻思着,趁很多人还没动静,咱早下手,走晚了怕是再找吃的就更难了。俺遭罪不怕,出去就是寻个活路,你和景仁好好守着这个家,等着旺生回来,再难咱也要活下去。”
爷的眼角也潮湿了。
向贞知道爷做出这个决定是迫不得已的,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她很明白,社员们这个冬天都不好过,明年春上熬不到过麦的肯定很多,有的社员说公社会救济咱们,向贞心里有数,据说,全国很多地方都遭了灾,国家也难,不能光指望救济。
向贞含着泪点点头,说:“爷,你放心吧,出去找不到吃的或者天冷的时候就赶紧回来,天不会绝咱的路。”
向贞默默地帮爷收拾东西,把被子和破羊皮袄用包袱包好,再次嘱咐爷早回来,让自己和旺生放心。
旺生爷最后抱抱刚刚开始呀呀学语的孙子,老泪纵横,他不怕吃苦受罪,甚至不怕死在外边,但他舍不得孙子。
向贞也默默地掉着眼泪,爷是个要强的人,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出去讨食,向贞陷入深深地自责中,但她也知道爷已经决定了,就不会回头,向贞只好一遍遍地嘱咐说:“爷,为了景仁,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爷摸干了眼泪,说:“放心吧,俺个大人,身子骨还硬朗,俺走了,照顾好景仁。”
天刚擦黑,淄河崖村的街道上一片死寂,饥饿让人们无力在街道上闲扯聊天,孩子们也没有精力疯跑打闹,各自蜷缩在家里勉强维持着苟延残喘的生命。
一个黑影顺着墙根从一小队队部方向快步走来,此人猫着腰,不时躲避在槐树或柳树的暗影了。
向贞收拾完天井,正想去关道门,这个黑影一下闪进门里,向贞呀了一声,起初以为是公公,定睛一看,不是,她刚想喊叫,来人低声说:“向贞,甭吆喝,是俺,队长,给你送粮食来了。”
向贞立刻明白,今天队长一定是来着不善,现在粮食就是命,平白无故队长会给自己送粮食?向贞本能地后退,她想大喊,但喊叫不是最明智地选择,她知道家里的粮食翁早已经见底了,粮食的诱惑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把声音压回去了,在脑海里迅速思考着对策,但脑海里一片空白,她想,还是见招拆招吧,相信自己能应付得来。
向贞早就看出了队长对她不怀好意,他跟别的妇女打情骂俏,这没啥,男女社员在劳动中这种花花口水仗是免不了的,说着笑着,好像缓解了劳动的疲劳。很奇怪的是,队长从不跟向贞说粗话,却常常盯着向贞看,他的眼神暴露了他的企图。
向贞很客气地把队长让进屋,点着了煤油灯。
队长从裹着的棉袄里拿出一袋子粮食,有十多斤的样子,看着向贞姣好的脸和脸上的笑容,队长不知道是紧张还是羞涩,竟然涨红了脸,他有点结巴地说:“俺……俺给你送了些麦子,现在日子都不好过。”
向贞给队长搬条木扎子,让队长坐下,自己则坐在炕沿上,孩子就睡在旁边。向贞说:“谢谢队长了,你这是救俺孩子的命啊,哎,这灾荒年。”
队长不是傻瓜,既然来了,就要达到目的,他斜着眼看向贞,那眼睛里的内容向贞岂能不明白?他的眼光在向贞脸上舔了几秒钟,然后嬉笑着问:“你打算咋报答俺呢?”这是他第一次用调戏的口吻对向贞说话,他就是要先制造那种暧昧的气氛。
向贞笑着问:“俺得先问清楚,这粮食是队上的还是你家的,队上的俺领队上的情,你家的俺领你的情,别拜错了菩萨。”
队长没想到向贞会问麦子的来龙去脉,略一迟疑,说:“哪能是队上的,队上粮食都分下去了,剩下的都是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