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骂上了。
齐春鹏不敢再和二叔犟嘴,但也磨蹭着没穿上鞋,齐志高过来说:“春鹏,咋撂挑子了?磨洋工呢?”
齐春鹏把光脚费劲地登进鞋子,说:“排长,不是俺磨洋工,俺的鞋烂了。”
旁边民伕说:“齐春鹏,你的鞋烂了,就是破鞋了,你老婆也没法给你补上。”
众人大笑,又有人笑着说:“破鞋就破鞋吧,只要不是裤党破了就行。”男人们的玩笑就是开得直白而又露骨。
齐春鹏急了眼,也骂:“你老婆才是破鞋,烂裤党呢。”
刚才开玩笑的民伕恼了,停下了手中的活儿,骂:“齐春鹏,俺又没说你老婆,你咋往老婆身上揽呢,是不是你老婆真是烂裤党?”
排长齐志高眼看着要打起来了,赶紧吆喝:“都少说两句,有这打嘴官司的功夫多推一车土了。”
他看到不远处的旺生搭袢上肩屈身下蹲,脚蹬泥地,然后猛然用力挺身,一车泥土就拾起来了,前面拉车的福来也是弯腰弓背,用力抻紧绳子,车子在泥泞的雪地上很快上了堤坝。
齐志高点着齐春鹏的头说:“你呀,也就和你老婆一样,骂人有本事,你要真有能耐呀,也学学人家,推着车子上堤坝。”
排长的话又引来一阵哄笑。
就这一小会儿功夫,齐春鹏接连被拾掇了好几顿,又遭到众人的耻笑,实在是脸上挂不住,脸比下着雪的天空还阴沉,他爆发了,高声骂:“谁稀罕那本事,俺是贫下中农,俺向他学习?他个地主羔子,逞啥能?装啥积极?”
齐春鹏本来不知道自己要骂啥,等骂出口了,才知道自己找到骂的理由了,弄得齐志高还不敢接茬了。
旺生和福来已经推着空车回来,隐隐约约听到了齐春鹏骂声连天,福来说:“齐春鹏,你骂谁呢?”
齐春鹏看看旺生和福来已经站在自己身边,两人的脸都有些黑,看看周围,没有人向着自己,包括自己的二叔,他不太敢惹福来,人家是烈属,又在队上很有威望,就是旺生,面对面他也有些发怵,他的气已经短了,嗫嚅着说:“俺……俺没骂你。”
旺生没有说话,他听到了地主羔子,是针对自己,但和齐春鹏对骂,自己也赚不来便宜,反而让人看笑话,反正他也没指名道姓,自己就装聋作哑,看齐春鹏也闭了嘴,也就算了,他更意识到,还是爷说得对,干活也不能太码前了,容易遭人妒忌。
雪已经大起来,在地上铺了一层,人们的头上身上也落满了雪,远处的民伕纷纷往窝棚里跑,三排的已经收拾工具,齐志高估计上级下了散工的命令了,现在走正是时候,他高喊:“散工了,散工了,带好工具呀,散工了。”
临近工程结束,伙食好起来,高粱面加白面馒头,玉米面加白面馒头,萝卜炒虾酱,还吃了两顿猪肉炖粉条。最后几天旺生就开始把领来的馒头省着吃,到临走的时候竟然省下了十多个馒头。
土地上冻之前,出伕的回来了,没有了去时的气势和阵仗,一个个像被打败了的国民党兵,蓬头垢面,满身疲惫,衣服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但离家越来越近,他们却一个个来了精神,越走越快,他们知道,老婆孩子热炕头就在眼前了。
景仁大口大口地吃着爷从工地上带来的黄澄澄的棒子面馒头,只喊着:“真香,真香!爷你再去出伕吧,还给俺带白面馒头。”
景义说话晚,这时候还吐字不清,他学着哥哥的话:“香,真香。”
旺生摸摸景仁的头,又摸摸景义的脸,笑着说:“好,爷还去出伕,既给家里省了粮食,又挣了工分,还给咱儿子带好吃的。”
后晌,在昏黄的油灯下,旺生谷堆在炕沿上有滋有味地抽着烟,向贞给旺生补着衣裳,看着旺生满带风霜的脸和手上横一道竖一道的裂口,心疼地说:“出伕这么苦,你还省下干粮,不饿得慌?”
旺生非常惬意地吐出烟圈儿,说:“看着你和孩子能吃上棒子面窝头,饿瘪了肚子也值。”
向贞充满爱意地白了他一眼:“你真瘦了不少,可不是饿的?”
旺生嘻嘻笑:“出伕哪有不掉沉的?放心,那些活儿俺应付得了,就是俺那东西受打靠了,两个多月了,今日甭干针线活儿了,快点睡觉,看看他瘦了没。”
向贞笑着骂:“没正经儿,就想着那点事。”
旺生开始动手动脚,喘息着说:“想着那点事就高兴,也解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