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六七骑既出城,便撒开四蹄向中都城外广阔野外奔去,须臾便不见了影踪。
暮野很快四合,悄然将一切痕迹从大地之上掩去。
贺铸望着夕阳下就此消失不见的整片身影,到底面露忧色。
贺铸的隐忧,他身旁之人又如何不知,完颜康从城头长风中收回目光,那落霞满满当铺在他身上,竟化不开他身上已有的一些落寞,他忽低声叹道:“你或在怪我不该这样妇人之仁,但听今日大殿之上露出的口风,便是眼前逼死了宗熙,又有何意义?我大金崇武,他若能以另一个人的名字日后在边疆得些功勋,也不枉我今日为他一搏。而皇爷爷若私念着这一件事的好,总比他将被迫亲自下旨赐死宗熙的怨愤移转到我身上要好些。”
总归,完颜宗熙这四个字的主人已毒酒赐死,宗熙此生已再不可能用这个名字再踏进这座中都城!
贺铸想及此,只得点点头:“小王爷说得对,陛下虽一时心狠,但未必他日不会后悔。如今小王爷这一番既顺了陛下的心思,又堵了宗熙小王爷回来的后道,便也有不缺的两全。”
完颜康不由得转首看着贺铸,贺铸被他瞧得有些慌乱:“小王爷?”
完颜康轻叹一声:“这当中有这般好处,我先前一刻却倒的确没有想到,完全是父王料想得周全。”他目光再度一扫天宇之下已渐渐合拢起来的灰色薄暮,“所以这本是我唯一一次不曾算计宗熙,但到底也还是算计了。”
贺铸面色不觉难堪,只得垂首。
完颜康却已不再看他:“如今城中一切之事既都已尘埃落定,便是你尽快派得力之人赶往长白山,将苏师父接回来的时候。”
贺铸只得忙点头:“卑职明白。”偷眼瞧得完颜康面上仍有布结,又耳听两人所站之处的城门这时吱呀作响,便只得求道:“小王爷,城门将关,我们回府吧。”
完颜康仿似也忽为那关门声惊动,不自觉点点头,两人既沿马道走下城墙去,后刻复翻身上马便要回六王府,如此前行三五十步远,忽听得嗤嗤几声火星子升入空中!
待猛然炸开头顶,却是一朵朵开在半空中的烟火,那颜色自然不甚艳丽,却借着还未下去的日头生生灼眼,完颜康脑海中仿似蓦地勾忆起些什么,忽猛拉缰绳,调转马头,人已从那尚未真正关阖的城门驰出而去!
这本是个荒凉的海边小镇,镇子上的人家也不过十几户。每一户的墙头都晾晒着渔网,每一张渔网上都至少补了十七八回。
小镇子再过去三四里就是蓝色的海水,住在镇子上的人每天晚上都枕着海涛声入眠,又在退潮时清醒。
小梳扒在星光下的窗档上,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听到熟悉的声音,看到熟悉的风景,总能让人安心、放心。
但她的心里却好似又少了些什么?她回头望,沈哭正单手支颐在木桌旁的灯光中休憩,等明天退潮的时候,这边的渔民就会将他们捎带回离华岛,离华岛上的岁月虽然绵远厚长,但是却让人安心。
和她刚刚经历过的那一段惊险绝对地不同。
自明天后,所有的日子又会回到从前的模样。
但是又有什么不同呢?——小梳想着想着,她忽然想起来,她这一回从中都离开得那样匆忙,她还没同骆辛儿道别,她也没同完颜康道别。
骆辛儿还住在原来那家客栈吗?骆爹爹的病好些了没有?
她应该给完颜康写两个字告别的,虽然她的字写得一点都不好看!
小梳回头,沈哭还在睡,这一段时间他又去了哪里,为什么不能告诉她?——沈哭好似变了,变得比从前更沉默,更不爱说话。
小梳叹了口气,悄悄翻窗出去,海边的风带着些鱼腥味,但是能让人的呼吸顺畅起来,她慢慢踩着小镇的月光,从镇东头一直走到镇西头。小镇并不长,所以她反反复复走了十来遍。
一抬头,月光还挂在当头,时辰仿佛并没有过去多少。
小镇外头有一盏渔灯挂在高高的木杆上,灯火还在燃着,那是给误了归航时间的渔民留的。小梳眨眨眼睛,那一盏渔灯什么时候变成了两盏,而且其中的一盏越飘越近,后来就停在了她的面前两三丈的地方。
灯火在嗤嗤地烧着,映出一角白袍。灯笼提在一人的手上,灯火照出一个人朦胧的面颊。
小梳原本背着手,她原本以为那是沈哭出来找她,她忽然尖声叫了出来,但她迅速又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并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来人。
完颜康站在已经有些转白的夜色中,他的身上虽然还有风尘,但是他的眉宇此刻却异常平静:“小梳不及和我道别,我便赶来同小梳道别。”
小梳仍是瞪着眼睛,但是她已放下捂着嘴的手,她的面孔雀跃而激动:“少康,我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碰见你了。”
完颜康被这样一个女孩子用双热烈的眼睛看着,他已被寒风吹冻半夜的唇角也难□□露出一丝笑意:“离华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