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岸飘柳絮,一棹划破碧湖水面,水上零零星星散些浮萍。此一径去,一路茶楼酒肆春风吹酒旗,船篷上淅淅打了零星雨声。船舱中生了小炭火,几许温暖,烘烤了微湿人衣。
帘子时为乱风刮起,便偶见几粒很残的星子已隐隐落在天角。
完颜康俯身,将一张薄裘轻轻覆于身边人身上,他既不曾言语,这船舱中便寂静异常。小梳的面颊时不时便渗出酒后嫣红,人面花娇,那船儿随着橹声晃动,便将她一路晃散到船底,她偶抬起惺忪一对翠黛,朦胧见了完颜康身形就在左侧,便摸索着去握了他腰封,本能不让自己在这船声桨声中也离他远了。
莫说无离恨,相思一夜苹花老。
完颜康猛但觉她手指一分温暖就抵在自己后腰心,这触感如此真实可依,但这温暖不出一时三刻便也就这般为他丢失了,为他人将她从他身旁带走了,他一念及此,脊梁忽生冷生硬,便再难动弹一分,眼中却片刻已疾风劲雨洗劫而来,要将诸番清醒撞得如琉璃散尽,目色陡变之余,人侧目、俯身,一截指尖也已悄悄挑开这女子肩头那段衣领……
若榴实新破的湿润小唇,只觉入口馨甜,是梅子清酒的味道,也是这女孩子独一的味道,若这女孩子的口吻既是甜如甘蜜,她其它地方的味道自然只会更好——而他完颜康本是这燕京城中最尊贵的世子,他们女真人没有汉人的那些繁文缛节,这世间的繁文缛节当真又重于两颗相爱之心,这世间的诸事既从未能阻住他的路,这世间之物他若要得,也不过是他自己的去求!
船舱炭火一声哔啵作响,于浑然寂静中却忽是百万声响,完颜康于一片疾风骤雨中忽被惊破,猛斜身倚在舱壁,面露颓色,徐徐闭上双目,勉力平息着胸口那片激荡。
吱呀船槁声中,那小舟后来终于稳稳停在浦口,早已有人等在那里,这时小心屈身入船舱唤道:“小王爷。”
完颜康待于舱壁缓缓睁开双瞳,吐声便冷:“她已在等?”
贺铸只得点头:“是,沈前辈已在岸上等着。”
完颜康一角目光挑起,便果真见柳影绰绰的岸上,绰约一条人影立着,他遂不愿看,复低了两段目光去,贺铸这时俯身将小梳轻轻打横抱起,就要往船舱外送去,完颜康便又道:“贺铸,你轻些,她昨夜应未睡,如今让她睡得好些。”
贺铸只听得心中酸楚,忽低声问道:“小王爷当真不亲自送小梳姑娘进去?”
完颜康摇摇头,那船帷开处既浸进一些些风凉意,那些风凉好似也忽一丝丝催醒了他,他忽道:“不错,虽是故人场面难看,我也该再见沈青衣一面的!”他人这时已自船舱中长身而起。
岸火已起,那两岸灯火倒影溶在水中后,恍恍惚惚被粘住,再折回岸上去,便不如第一眼看到它们时的亮烈些,沈青衣既等在岸上,在她身后此刻便还整整齐齐码着四海赌坊送来的钱箱,整整两万两的银子。
完颜康人离船踏岸,勉强瞧得沈青衣一眼,但当他从贺铸手中接过那女孩子,当他重新接触这女孩温暖而柔软的身体时,他已勉力平静的双瞳中也已再现痛苦!
沈青衣也已瞧清这年轻人面上的痛苦,所以她不忍道:“少康既知道自己身份非比旁人,此番本不必多经历这一场考验。”
康王孙沐微凉夜风便道:“少康也知道有些事本是不该,但有些却一定是例外,眼前就是例外。她若仅以薄薄数面之缘,便可救我于生死场中,这段情这段义,此生岂能容我轻易可以忘却了她!”
“世间熙熙攘攘,不过相互利用,贪功恋势!
但她既有这般待我之心,我与她之间无论身份如何变转,便也绝不该改我最后待她之心!”
灯火暮色中,沈青衣忽深深叹了口气。
任何人到这个时候都难免不叹口气。
沈青衣叹了口气道:“少康,你可要进去喝一杯茶!”
长平客栈既在身后不远,沈青衣却是忽然想起,她好像连杯像样的茶都没有请这少年喝过。
所以这少年此刻心中若有那么多的怨气,本也绝不只是他一个人的错。
长平客栈的那间客房,那张客房的桌上,如今已有两杯茶,这一回的茶是好茶。
而康王孙也已登堂入室。
他鼓足勇气走了进去,将那位离华岛的小姑娘好好地安置在她的床上,但若这是他和她最后一番见面,他也只得硬起心肠背身于她。
他既未想去喝沈青衣的那杯茶,他竟也未立时走,他这时自怀中取出六王爷曾给小梳的那枚玉牌,不曾犹豫:“前辈,请还将此物交给小梳!”
“这既是我六王府中的玉牌,世间总共四枚,无论将来事出如何,只要我六王府一日所在,皆可在我大金国土上凭它得到助益。少康知道既有前辈在她身边,这本是多此一举,前辈便只当为她多做一份保证。”
沈青衣便又叹了口气,她从不是一个轻易拂却别人好意的人,她更已明白